咳嗽平缓后,温程很快昏睡过去。
醒来时,他头昏脑胀地抬手捂住发痛的脖子,心想脖子肯定有红印,这几天出门都得穿高领衣服了。
阳台的窗帘拉着,透不进光,温程靠着床头昏黄的灯光看见偌大的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另外两个去哪儿了?
突然,厨房里传出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做饭,但温程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声音,也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
可能是昨晚缺氧的后遗症,脑袋迷迷糊糊的,越来越疼,越来越昏昏欲睡。温程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窗帘被拉开了,外面的天还是黑的。
温程感觉渴得厉害,卧室的大灯开着,温程看到了坐在自己身旁的时生,心里的担心顿时减轻了许多,但又有了新的担心。
“窗……帘……”温程怕前几天对面那人跳楼的事给时生留下阴影,所以一直不敢拉开窗帘,想等过段时间时生缓过劲儿来再拉开,结果自己少嘱咐了一句,这窗帘居然就被拉开了,温程不得不担心。
“我不怕。”时生说:“我拉开的。”
时生说话了,并且能懂得温程的担心,这让温程惊讶又欣慰。温程松了口气,不怕了就好。
温程笑了一下夸道:“真勇敢。”
时生正拿着瓶冰水,用毛巾包着,敷在温程颈侧,就像温程给时生冰敷腿时一样,但温程感觉不到一点凉意。
温程感到有些渴,清了清嗓子,问:“有水吗?”
时生从床头柜拿过水杯。
正要递给温程,郑钧用钥匙开门进来,看到这一幕皱起了眉,把吃的放在餐桌上,快步过去夺过时生手里的杯子,坐在床边扶起温程,让温程靠在自己身上,一点点地喂温程喝水。
被郑钧扶起来的一瞬间,温程感觉头晕目眩,颈侧敷着的冰水和毛巾掉了下来,砸在身上一阵疼,温程闷哼一声,郑钧把冰水和毛巾拿起来放到一边。
温程无奈:“我自己可以起来。”
郑钧用指尖轻轻蹭了蹭温程发红的脖子,“我昨晚失控了,不是真的想让你死。”
“我知道。”温程索性靠在郑钧身上,“你别对时生这么凶。”
郑钧冷笑一声:“你还有精力管他?看来我还对你不够狠。”
温程疑惑地:“我?我怎么了?”
自己难道不止是脖子发红这么简单?
郑钧:“高烧。”
温程震惊:“我发烧了?”
“你差点烧糊涂了。”郑钧说,“现在是第二天晚上8点,你睡了一天一宿。”
温程惊讶地看着郑钧,“你不怕我死了?竟然不把我送医院。”
郑钧:“有呼吸。”
温程:“万一烧坏了,引发其他病呢?”
郑钧:“你是婴儿吗?有这么脆弱吗?”
郑钧不屑地起身,把枕头垫在温程身后让温程靠着,起身去拿吃的。
温程:“你给我请假了吗?”
郑钧:“一个星期。”
温程:“你呢?今天是没上班还是又提早回来了?”
郑钧:“没上。”
温程皱起了眉:“你才刚接手公司两个月,正是忙的时候,怎么能不去?”
郑钧:“我不得看着你吗?”
温程:“我又不是婴儿。”
郑钧:“你别得便宜卖乖。”
“昨晚因为生气,你提早下班四个小时,今天又不去,堆积的工作会影响你在公司的方方面面……”
郑钧端着餐盒里装着的一盒粥过来,“烦死了,都生病了,你怎么还这么能说?”
“生病了也得说。”温程忍不住咳了一声,“我还想喝水……”
郑钧把粥放在床头柜上,起身去倒水,“你不是说我秘书不错吗,所以我把工作交给了他们。”
温程:“我说不错,是指他们人好你可以交往看看,不是指你可以把工作推给他们!”
郑钧拿着杯子喂温程喝水,“闭嘴,烦死了。”
“你干脆……”温程喝完一杯,继续说,“把你的老板椅也推给他们算了,人家干着老板该干的活,却拿着秘书的工资。”
郑钧烦躁地放下水杯,“烦死了,明天我就去工作,看谁照顾你。”
温程冲时生笑笑:“我不用你照顾,我有时生,他刚刚还在帮我降温。”
“是吗,”郑钧冷笑,“那他怎么没扶你起来喝水?”
温程:“一百多斤的大男人,他怎么扶得动?”
郑钧:“你承认吧,他就是没用。”
郑钧端起粥,那勺子喂温程喝。
“烫!”温程吹了吹,艰难地咽下一口粥,“你才没用,这么烫就喂给我。”
郑钧冷冷地说:“再不闭嘴,我不管烫不烫,直接拿盒灌你,信吗?”
“不信。你虽然常常嘴上不饶人,偶尔干事不饶人,但其他时候还是很好的。”温程就着郑钧的手又喝了一口,“这么晚哪儿来的粥?你家厨师做的?”
郑钧:“我让程露在她家店里做的。我家没小米。”
温程:“有劳她了。你们吃了吗?”
郑钧:“废话,都8点了,能不吃吗?”
温程:“时生也吃了?”
郑钧:“他不归我管。”
“什么?”温程生气地下床,“你怎么能不给他弄吃的?!时生,你一天都没吃饭?”
时生微微仰头看着温程。
温程心都化了,心疼得不行:“郑钧,吃的呢?给他。”
郑钧冷嗤一声:“你觉得可能吗?”
“他胃不好,”温程正色看着郑钧,“你要是不给他东西吃,我就去给他做饭,只给他做,不给你吃。”
郑钧瞪着温程,温程也看着郑钧。
片刻后,郑钧重重地把粥盒放在了床头柜上,起身去餐桌上的吃的里拿了包点心扔给时生。
温程皱眉:“他一天都没吃东西,现在吃点心会胃疼。”
“那你说怎么办?除了点心就是粥。”郑钧不耐烦地看着温程。
温程:“粥啊。”
郑钧:“粥就一盒!”
温程:“给他。”
郑钧:“凭什么?这是我专门让程露给你做的!”
温程:“程露肯定不介意。你要是介意,我就去做饭。”
郑钧冷冷地看着温程,咬着牙问:“你什么时候能对我像对他这么好?”
“什么时候都能。”温程问,“我对你不好吗?”
郑钧气得脸都紫了,转身拿过外套和手机摔门冲了出去,愤怒地拨通了白翊的电话:“我去你那儿!”
“郑先生?”白翊清柔的声音传来,“现在是晚上9点,医院诊室已经下班了。”
“我不管,我今天必须见到你!”
白翊叹了口气:“文昌街南口有家咖啡馆,你在那儿等我吧。”
郑钧皱眉:“那是什么地方?”
“我私人诊所附近。我一会儿在那儿有位病人,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结束后我去和你会面。”
“一小时。”
“结束不了。你要是等不及就直接来诊所,但我估计你不愿来这种地方。”
郑钧愣了一下,皱起了眉:“你怎么知道?”
白翊:“我知道的还有很多。你要来了慢慢听吗?”
“我去咖啡馆。”郑钧说完挂掉了电话,坐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去温程家车位坐上了自己平时停在这里的一辆车。
刚发动车子,温程的电话打了过来,郑钧冷哼一声,置气没接。温程又打了几个电话,郑钧都没接。最后温程发来了短信,问郑钧去哪儿。
-回家!
郑钧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敷衍的话,然后打电话给家里座机,嘱咐家佣,如果温程打电话来问,就说自己在家。
过了几分钟,家佣打来电话,说温程嘱咐郑钧不要喝酒。郑钧冷哼了一声,紧接着温程的短信过来了,又亲自嘱咐了一遍郑钧不要喝酒,郑钧怒气未消,没有回复。
郑钧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直接驾车往文昌街开去。
文昌街是条装潢很雅致的富人小街,但因为太雅致了,所以如果不是路过,或是为了去白翊的私人诊所做心理咨询,几乎没什么富家公子浪荡哥愿意去,去的多是些文质彬彬或很有情趣的社会职场人士或学生,所以这条街清净脱俗又安全得很,走在街上很舒服畅意,这样的环境很适合开心理咨询室。
文昌街相对于其他大街来说小得多,只有一家很大的咖啡馆,郑钧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然后有些意外地发现这咖啡馆的名字居然就叫咖啡馆,没有任何前缀后缀,他往附近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文昌街一路来的店铺名字都是这种类型,咖啡馆就叫咖啡馆,饭店就叫饭店,酒店就叫酒店,整条街的店名居然都十分可笑地随意,又十分协调诡异地统一,仿佛这条街是按着谁的意志开的私人街。
郑钧开着车在咖啡馆前慢慢减速,但是他没停,而是直接慢慢开到了离咖啡馆50多米远的酒吧前,把车交给门童停到了酒吧的地下停车场,然后抬脚走了进去。
酒吧的名字也不出意外地就叫酒吧,规模看上去比咖啡馆大不了多少,但和寻常酒吧比也差不多了。里面没有嘈杂的音乐,没有晃眼的灯光,没有热舞和到处走动的人,也没有恼人的歌声和说话声。每位客人都和声交谈,享受着昏暗而暖黄的灯光和安静而优美的音乐营造出的优雅静谧的氛围,郑钧烦躁愤怒的心情也不自觉地平静了许多。
郑钧随意选了个不设bar tender的吧台坐下,服务生过来询问,他随意要了杯酒。
酒吧不设夜场,一个半小时后,客人已经陆续走光了,郑钧已经不知喝了多少杯酒,他酒量还不错,今天却觉得晕乎乎的。
“郑先生。”
白翊在他身后叫出他的时候,他正捂着额头撑在吧台上,右手中的酒杯刚刚喝空。
郑钧睁开眼又闭上了,撑在吧台上没有动。
白翊坐在郑钧旁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郑钧感觉自己似乎醉了。
“咖啡和酒之于你,很难猜吗?”白翊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清柔笑意,在这样的环境下,让郑钧感觉到一阵清凉柔和,而不是厌烦讨厌了。
“所以你没去咖啡馆找我,因为你知道我会来酒吧。那为什么和我说咖啡馆?”
“因为我不喜欢酒吧,所以希望你能在咖啡馆出现。”
“但你明知道我不会去。”
“对,所以我只是把我喜欢的说说而已。”
郑钧轻嗤一声,“这显得你很可怜。”
白翊笑笑:“说出我喜好的东西,只是为了表达我的立场,这是我的习惯。”
“我不关心你的习惯。刚才在电话里,你不是说你还知道我很多事吗。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全部。”白翊平静地说。
“全部?”郑钧嗤笑,“医生,你得了妄想症?”
“你经常睡觉前会吃安眠性药物,一开始是因为压力太大无法入眠,后来是因为产生了赖药性,不吃就睡不着。中途你曾试图戒掉,但很不幸的是,压力又降临了,你不出意外地戒药失败,所以近10年你一直没能摆脱药物,而最近这7年你一直存在药物上瘾的倾向,这几天尤为严重,程度和5年前那次相似,原因也相似。”
“你是心理医生,对那些药物再了解不过了吧,能看出人在吃药不是很正常吗?为了接近我,使点手段调出我这10多年来的就医记录也很容易吧?”
白翊没有回答,继续说:“22岁以前,你的压力源于家庭。15岁,你母亲的癌症恶化,你开始服用安眠性药物,起初剂量不大,但长期服用产生的耐药性让你不得不把剂量逐渐增大,并尝试更换不同药物;20岁,你母亲病危,你压力骤增,开始不遵医嘱,私自加大剂量,药不够时就托人私购;还是20岁,你母亲历经3个月病危后去世,丧期后,你的治疗手段里被你私自加入了酗酒这一项,酒精和大剂量的药物共用险些要了你的命,好在你有温程,在他的帮助下,你很快克服了酗酒和滥用药物的问题,你开始戒药。”
白翊的声音平静和缓。
郑钧握紧了拳。
白翊:“温程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他陪你度过了你母亲的病痛和去世带给你的最痛苦、最艰难的那7年,你在这7年中对他逐渐产生了超过友情和其他亲密情感的好感和占有欲。”
“于是,22岁以后,你的压力源于温程。22岁,温程和连蔷假装交往,你隐藏在心中长达7年而不自知的占有欲被激发成了独占欲,但这一次温程无法陪伴在你身边,你近乎崩溃的情绪无处排解,于是,戒了半年的药物被你重新用了起来。还是22岁,连蔷出轨张伦哲,怀上了张伦哲的孩子时生,并向交往了近一年的温程提出了分手,温程恢复了单身,你抑制不住焦虑抓住机会对他用强并告白,虽然都没成功,不过温程选择继续留在你身边,你的压力和情绪因此得到控制,你又想到戒药,但已经戒不完全了,因为这一年严重滥用药物的经历加上之前的用药史让你产生了严重的药物依赖,并逐渐有药物上瘾的倾向;27岁,也就是现在,几天前,连蔷突然出现,危机感让你的情绪重新波动,但她很快自杀,你还没来得及使用药物,情绪就稍稍得以平复。但紧接着,时生出现了,并且开始影响温程的生活,比起你,他有更大的优势,就是无助,你赢不过他,眼睁睁看着他大有夺走温程的趋势,却像5年前连蔷出现一样无法阻止,于是危机、压力和焦虑之下,你又开始滥用药物。但你最近用药的事,温程还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