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程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嘟囔道:“幼稚……说得倒有底气,但我要是真不担心你,你一准又得疯。”
——我和赵姨说中午不用送饭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少喝酒,别吃药。
温程发完这条短信,郑钧如意料之中的一样没有回,温程把手机放回了工作台上。
“我饿了。”时生说。
“岂止饿了,分明是饿坏了吧?你昨天一天都没吃饭,就喝了点粥。”
温程心疼地说着,去厨房做饭,但到了厨房就愣住了。
厨房里的料理台上和烤面包机上全是焦黑的黑煤块似的东西,垃圾桶里也是,甚至还有大块的。
温程根据垃圾桶里的大块黑煤块判断道:“这是……面包……吧……”
“嗯。”时生肯定了温程的猜想。
温程顿时想起了昨天第一次醒来时听见的从厨房传来的声响,只是当时因为头晕目眩根本没辨认出来是什么声音。
现在看见这些黑煤块,温程这才反应过来,郑钧是高傲得绝不会去厨房的主,那当时在厨房的就只可能是时生,温程竟然把这茬忘了。
“这是……你做的?”温程又判断道。
“嗯。”时生再次给了温程肯定的回答。
果然是时生,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努力保持清醒,想办法帮时生的。
“吃了吗?”温程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吃了。”时生说。
“多少?”温程顿时紧张了。
“一口。”
“多大一口?”
“我的口很大吗?”
“不大……但是以后一口都不能吃,糊了的东西容易致癌。癌,懂吗?是伤害身体的坏蛋。”温程紧张又担心地教育时生。
“知道了。”时生说,“没咽下去,太苦,吐出来了。”
“那就好。”温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幸亏它苦,幸亏它苦。”
温程迅速做饭,然后拉着时生去洗漱。
洗完漱,温程心疼地说:“冰箱里方便吃的只有面包,结果你不会用烤面包机所以糊了,最后什么都没吃上,是吗?”
“我煮了牛奶喝。”时生说。
温程去厨房看了眼锅里,是有奶渍。
“以后不要空腹喝牛奶,对身体不好。要先往胃里垫点东西再喝。”
“嗯。”
“但是你只烤了一片吗?我看垃圾桶里的量拼起来就够一片的……其他的没烤的你其实可以散散凉气直接吃……”
“只有一片。”
“不可能啊,前天晚上我热牛奶的时候还看见有半包呢……”温程说着打开冰箱查看,结果一无所获,于是明白了,关上冰箱门,无语道,“是郑钧吧?他昨天吃了?”
“嗯。”时生再次肯定。
“他干吃的吧?他不可能碰烤面包机。”
“嗯。”
“他吃了半包,只给你留了一片。”
“嗯。”
“那你也应该直接干吃就好了。”温程心疼地叹了口气,把做好的饭端上餐桌,把时生的椅子搬到自己旁边,和时生坐下吃饭,“我一会儿给你在座机旁边留下程露家烤鱼铺的电话,如果再有这种情况,就打电话让店里给你做好了送过来,无论如何不要饿着自己,好吗?”
“不是我吃。”时生慢慢地咀嚼和咽下一口温程喂的腊肉和米饭。
“那是谁吃?”温程愣了。
“我想你吃热的。”时生说。
温程先是感到意外地愣了一下,微张着嘴,差点没说出话来。
“你给我烤的面包?”温程看着时生。
“嗯。”时生偏头吃掉了温程用自己筷子夹给自己的饭。
温程愣了一下,伸手蹭了蹭时生的脸:“牛奶呢?”
“你没醒,牛奶放得凉了,我喝了。”
“但你饿了不是吗?而且你胃不好……”温程说着,感觉鼻腔一阵泛酸。
“你也饿。”时生打断温程的话,“你还病了。”
温程看着时生的眼睛:“谢谢你为我着想,谢谢你,我很感动。”
时生看着碗里的饭没说话。
温程喂了时生一口腊肠和饭。
“但是,以后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答应我,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自己饿着、冻着或者经历危险,好吗?”
时生慢慢地咽下了嘴里的饭:“你好烦。”
温程忍不住笑了,夹了块大大的虾仁递到时生嘴边:“好吗?”
时生利落地叼走虾仁,含糊不清地说:“好。”
温程奖励性地揉了揉时生的脑袋,时生舒服地眯了眯眼。
温程盛了一勺开胃羹喂给时生:“过两天带你去吃好吃的。你这两天好好想想你喜欢吃什么,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吃吧?”
时生喝下开胃羹:“我喜欢你做的饭,除此以外没什么喜欢吃的。”
温程笑了笑:“我做的饭有什么好吃的。你以前吃什么?”
“快餐。”
温程愣了:“天天吃快餐?”
“嗯。”
“家里不做饭?”
“我爸不让做。”
“为什么?”
“因为他带回来的女人里,有一个人的弟弟是我家小区做快餐的。”
温程惊愣了,一是因为这让人生气的吃快餐的理由,二是因为时生提到了他爸的女人。
温程不敢在时生面前提起他爸的那些荒唐事,但没想到时生会主动说出来。
时生是不懂他爸带女人回家意味着什么,还是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温程不知道该怎么办,思来想去,觉得应该先向白翊医生咨询一下再开导时生,现在只能继续往下说:“所以……你们都吃快餐?”
“嗯。”
“天天吃不腻?”
“不吃就没饭吃,饿怕了总会吃的。”
温程沉默了,难怪时生营养跟不上,还胃不好,原来不只是因为被赶得吃饭快,还因为天天吃快餐。
“那我选吧,我选几个带你去吃,好吗?”温程柔声说:“以后一有机会我就带你去吃各种营养又好吃的东西,包你喜欢……”
“你不想做饭吗?”时生叼走温程筷子上的腊肉干。
温程愣了一下,不明所以:“没有啊……”
“你要是不想做饭,那就教我做,你要是不想教,那就去吃吧,我无所谓。”
温程反应了两秒,感觉时生似乎理解错了:“我不是不想做,也不是不想教你,而是想带你去吃外面的美食,尤其是自己在家做不出来的那些。”
“我不想。”时生说。
“为什么?你不吃好吃的?”
“外面的东西,不管是不是美食,我都不想再吃了。”时生又叼走了一筷子腊肠和饭,“你说我可以把这里当成家,我想吃家里做的饭。”
温程这回才终于明白了时生的意思——时生希望家有家的样子,无论是吃饭也好,还是其他也好。毕竟家应该是和其他地方都不同的地方,家应该是最好的地方。
“我很开心你把这里当成家。”温程说,“其实我也一直在想给你做营养餐的,既然你也想在家吃,那我们以后尽量在家吃,我给你做。”
“你教我,”时生说,“以后你下班的时候,我会做好饭等你回家。”
嗵……
温程的心突然被时生的话触动了一下,整个人都跟着一软,赶紧扶住时生的椅背保持平衡。
“怎么了?”时生问。
“啊,没事……”温程赶紧笑了笑,“有你在家等我就够了,你还小,家里的饭我做就好。”
“嗯。”时生叼走一筷子饭,“随便。”
“以后也不要自己热牛奶了,太危险了明白吗?”
“嗯。”
“也不要再用热牛奶之类的东西烫人了。”
时生慢慢地嚼着腊肉,不说话。
温程问:“明白了吗?”
时生咽了嘴里的东西,但依然不说话。
“我没有怪你烫了郑钧的意思,毕竟你是为了保护我。但烫人总归是伤害人的事,就像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一样,我也不希望你伤害人,这回听明白了吗?”
时生说:“如果对方没有伤害人,那我就明白。”
换言之,如果对方伤害人了,那就不明白。
“但是伤害人也分情况,分轻重……”
“我有分寸。”
“好,我相信你会把握好度。”温程夹给时生一块腊肠,时生叼走吃了。
吃完饭,温程收拾了餐桌和厨房,想起前天洗的衣服一直没晾出来,于是去洗衣机里看了一眼,衣服的状态并不太好,温程只好重新洗一遍,顺便把自己和郑钧昨天换下来的衣服也洗了。
温程调好洗衣机,对卫生间外的时生说:“昨天没去你家拿成衣服,过几天带你回家拿衣服吧?”
“家里衣服是脏的,你洗不干净。”时生说。
“那也得回你家一趟,”温程调好洗衣机,从卫生间走出来,“你家里的东西还没整理。”
“烧了,或者卖了。”
温程愣了一下:“没有想留下的吗?”
“没有留得下的。”时生说。
温程没明白时生这句话的意思,是东西没什么可用的、值得留下的,还是斯人已矣,留下东西也挽不回生命和过去的时光?
“好,那你就不用去了,我去整理就好。”温程还是不想时生触景生情。
“我要去,”时生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好。那到时候我们一起。”
温程怕时生难受,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把话题拐了回去。
“那去完你家再带你去买衣服吧。但你以前几乎一直都穿脏衣服吗?”
“他们不让我洗。”时生说。
“为什么?”温程不明白,洗衣服是好事,为什么时生家会不愿意?
“就是不让,没有为什么。”时生说。
温程明白了,因为张伦哲古怪的脾气,不想让对方做什么的时候,没有理由,就是不想让对方做。
“但我明明看见你家有洗衣机,按理说洗衣服应该很方便吧?”
“他们不让我碰。”
“那你爸妈呢?他们也不洗?”
“手洗。我爸让我妈手洗所有人的衣服,包括那些女人的,但是不包括我的。”
又是他爸的荒唐事。
事情又被提了出来,温程不得不问了,再不问就会显得刻意回避,那样对时生来说反而会产生更负面的影响。
但温程又不太问得出口,一方面是张伦哲这事本身就不光彩,没法让人随随便便拿出来说,尤其是在一个孩子面前说;另一方面是顾忌时生,怕问错话了给时生带来不好的影响。
温程只能犹豫地开口:“那些……你爸的……”
“女人。”时生打断了温程的话,“你不用说得这么隐晦,他做了什么都是事实,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知道,但我担心你接受不了。”温程说,“你不在意吗?”
“我不在意。那是我爸的事,和我无关。”
“噢……”温程对时生能有这么独立的觉悟感到惊讶,但想起了时生的那句“智商不一样”和前天在医院甄女士说的那番话,温程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可再惊讶的了,于是平静下来,“没错,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但真的毫无关系吗?有多少父亲做的一件错事会成为阴影跟随孩子一生,又有多少孩子做的错事拖垮了父亲的后半生?
毕竟血缘是一生的羁绊,好的也是一生,坏的也是一生。
时生真的没事吗?就算是天才,也真的无所谓他父亲每天在他眼前做的那些荒唐事?
“我很担心你。”
“我只会被没营养的食物影响,”时生说,“你为什么要担心那么多?”
言外之意,他不会被没营养的事影响。
温程问:“真的吗?”
“嗯。”时生说,“想着怎么吃饱穿暖比计较那些有用得多。”
“那你……”时生的成熟让温程忍不住问,“……会活成他那样吗?”
“不会,”时生说:“我为什么要像他一样?他活得那么惨。”
“那我就放心了。”但是现在时生的成熟和觉悟能让人放心,不代表以后时生不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变得堕落。
温程说:“如果有一天你心里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好吗?”
时生抬头看着温程。
“我希望你拥有得最多的是快乐和幸福,”温程低头看着时生,抚着时生的头发:“我不希望家庭的伤痛成为你的心魔,不希望这世上有第二个郑钧出现。”
“我和他不一样。”时生看着温程,抬手抓住温程轻抚他头发的手握在手里,“我会成为让你心心念念的人,不会成为让你担惊受怕的人。”
温程简直没反应过来时生的话,就感觉呼吸一窒,直到时生松开他的手,去冰箱里拿冰水,温程才有反应。
“啊……这孩子……”温程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卧室,转身看向有声音的厨房,张了半天嘴才磕巴出来,“就这样……就成为这样的人吧!”
“三分钟。”时生拿了冰水和毛巾坐到床上。
“嗯?”温程没反应过来时生在说什么。
“你理解一句话要用三分钟。”时生把用毛巾包好的冰水瓶贴在温程脖子上,“你的反应神经怎么了?”
“你先来。”温程拿过时生手里的冰水和毛巾,给时生冰敷,“你的话太让我意外了,心里一暖,我一下子根本没反应过来。难以置信,懂吗?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鞭辟入里,又感人肺腑。这两天你真的让我吃惊得快以为你不是5岁了。”
“习惯就好。”时生说,“我爸是天才,你没和天才接触过,不习惯很正常,我不嫌弃你。”
温程一腔感动被时生这奇怪又一本正经的论调堵得无处排解,听到自己疑似被嫌弃,又差点一口老血咳出来,顿时哭笑不得,只能说:“好吧,那我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