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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王礼蒙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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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的冬天,晨霜打在田陇上厚厚一层,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塑料膜,冷冻的空气里凝结着又细又长的亮晶晶冰条,挂在茅草房檐上,如同一串串水晶柱装饰品,大地弥漫着白蒙蒙的雾,整个世界陷在一片朦胧混沌中,村委会的红砖墙上赫然醒目的写着“打倒一切资本主义,毛主席万岁!”,邻近左边是一所小学,大门是传统的月亮拱门,拱门上方是几个镂空的铁皮大字,“建国小学”,沿着拱门向外伸展下去是一圈年久失修发黑发旧的红砖青墙,墙上爬满了绿油油的青苔,面朝公路的墙壁上用蓝色新漆写上了统一的标语,镂空大字下边一片空白的墙壁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毛主席头像,当然农民们是没有这个绘画才能,只能倚仗城里批斗下来的大教授“大毒瘤”才能画出如此传神且不被懈怠的头像,至少证明一点有文化在哪儿都能混碗饭吃,当年家家户户的堂屋中央都贴着一张毛主席的大头像海报,就这么一日日人心惶惶的过下去,挨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冬天的夜对于劳改的犯人们来说尤其漫长,而对于耕种的农人来说同样煎熬,饥饿让他们在床上不住的滚来滚去,吞咽口水,不时要半夜起身往柴房的水缸里舀水充饥,村里的淘气孩子们跟着集体下了工,会在忙里偷点闲瞒着大人们相伴着上山打野兔野鸟,这就是他们一年上头难得开荤的荤菜,几个人在山林里生火烤野兔那是常有的事,咬一口滋滋响的兔肉那是让人即刻死了都划算的满足感,他们每人轮流咬一口之后会躺在山林里望着深远的天空闭上眼体味兔肉在口腔里反复回荡刺激味蕾的感觉。

一线鱼肚白在空远的东方天际缓而慢的显露出来,村委大队部的土路上出现沉默寡言耷拉着脑袋扫路的反动派们,白天是游行示威的小□□们嚣张跋扈的押着反动派的世界,沿街批斗下来的土路上一片狼藉,损毁的锅碗瓢盆,木桩,扯烂的碎布条、旧糊报纸、烂青菜叶、破洞的高帽纸屑遍地都是,反动派们青衣布鞋,厚厚的铅色棉服裹住一点余温,把腰狠狠的弯下去,拿着笤帚将土路上的垃圾一扫而净,一时之间人人自危,但凡有点家底的大户人家都处在极度惶惑惊恐中,然而王礼家是个例外,政府给他们家当成一个先进典型,先天残疾的王礼备受政府优待,抗战时期在枪林弹雨中给红军和游击队们提供了粮食和便利,父母均死于日军屠刀下,特意给他安排了大队部公社小卖部的售货员一职,王礼披着棉大衣,立在自家茅屋的檐下拿着印有毛主席头像的白瓷杯正弯腰漱口,缩着脖子,哈了一口白气,一只翻了毛的旧牙刷使劲在杯子里搅动,他女人在床上听着“铛铛铛”的响声,旷野外的土狗不时吠两声,晨气里的寒冷猛灌进毛衣底下,让他打了个冷颤,放眼望去田野上雾濛濛一片,他将喉咙里团的浓痰使尽浑身解数吐了一口,喉咙深处仍旧附着一坨粘痰怎么也打扫不干净,随后进屋掸了掸身上的棉服,一瘸一拐的去了大队小卖部,他和妻子住在一间堂屋、厨房、卧房连成一体的茅草房,中间分别用一堵墙来隔断,卧房内放了两张木床,拥挤不堪,黄泥地板早被孩子们摩擦得光滑锃亮,一张破损掉漆的青色斗柜横在屋子中央靠在东面的墙体,墙脚处、斗柜下面净是鹅卵石大小的小土块,朱色掉漆的木床上围了一张白得发黑的蚊帐,墙上渗出来的泥浆像无数条鼻涕,淋淋漓漓、拖拖延延的挂在黄泥墙上,屋檐的边边角角结着厚厚的蜘蛛网,一到下雨天外面瓢泼大雨屋内瓶瓶罐罐下绵绵细雨,每每去往白衣镇的官道上孩子们拾许多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揣在兜里装回来,待到梅雨时节孩子们就窝在堂屋没雨的地方抓子,潮气横生的卧房靠里头的床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三个朝气蓬勃的孩子,一个个脸上冻出红斑,妻子肚子里还有一个,眼瞅着临盆。

王瘸子正一瘸一拐的走在大队部的土路上,白濛濛的一片混沌,方圆五里弥漫着朦朦胧胧的冷雾,越往上走,雾气越稀薄,他想着好容易才把一个年过下去,孩子们接二连三的要上学,费用又成了个问题,走得急了背里渗出层层细汗,他走起路来活像一个不倒翁,整个人左摇右摆像重心不稳,麻利的解开黑色棉服的钮扣正自想着,突然不留神脚底下打滑,一个踉跄,跌在地下翻了个跟头摔了个满嘴泥,嘴里破口道:“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把东西放在路中央,这是要摔死人咯。”他慢慢挣扎起身,弯着腰走近一看,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再定睛往下望原是一个人,他犹犹豫豫的站起,又俯身弯腰,反复几次最终才战战兢兢把女人脸上蒙着的头巾扯下来,脸色大变,是城里批斗下来的女教授,一周批斗一次的女反动派,“黑五类”里最毒的一种,他赶忙掉转身快步往大队小卖部走,刚抬步子又折转身,一甩手猫着腰往白茫茫的雾霾混沌里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一把抄起女人一瘸一拐喘着粗气径直将女人放置在小卖部的杂货间,他坐在一旁六神无主的望着平躺的女人,明显是劳累过度,忧思成疾,他迟疑半刻,立马解开女人的厚外套,双手交叠着有节奏的按压女人胸口,见女人嘴唇微张,轻咳两声,起身拾掇起玻璃柜台下的热水瓶,往铁盒子里倒了一点温开水,女人睁开疲惫的双眼,惊恐的望着王瘸子。

王瘸子端着温开水杵门边慌忙解释道:“你晕倒了,没了气息,我才出此下策给你做心肺复苏,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喝点温开水,把这颗糖吃了会好很多的。”

女人点了点头,放下警惕,像一只受伤的羔羊扎挣着要起身离开,感激疲惫道:“你还是离我远一点,被发现又要连累不该连累的人。”

王瘸子抬手制止住女人起身,难为情道:“这大早的天,你先把水喝了,糖吃了再走也不迟,也没个什么人专门监视着,还是有王法的。”

哪料想这一幕幕早被有心人偷看了去,一个见着齐肩短发的女□□穿着军大衣恰巧起早去大队部的公共茅房撒尿,从臭气熏天的茅房出来正好撞见这两人,于是一路尾随了来,女人躺在幽暗的杂物间,一张满是污垢的玻璃窗子嵌在东边,脏兮兮的田字格外顿时挤满了看热闹的,带头的女□□早叫了积极上进的小□□们,她愤怒掀翻窗子外的人群叫嚷起来,绕过后院直冲公社小卖部的前门,一脚踢开木门,凶神恶煞的拽起虚弱的女人。

嚷道:“不要脸的女人,连个瘸子都要勾引,你们都看见了,王瘸子和这人有染,他们偷情,还偷拿人民群众的东西给反动派吃,王瘸子,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们这些人穷得叮当响,你还有东西给反动派吃,单偷情这一条就够你脱下这先进的帽子了。”后面几个骨瘦如柴的小□□早跟着堵在门口起哄。

女人早被几个粗鲁的□□架过去,王瘸子也被推搡出幽暗的仓库,直奔大队部的一条官道土路上来,沿路两旁的商店供销社都陆陆续续开了门,一起伸张着脖子朝着这一伙人瞧热闹。

王瘸子百口莫辩,争辩道:“就是她低血糖晕倒了,一时气息被堵住没了呼吸我给她做了心肺复苏,不信你去问卫生院刘院长,改造改造也没要往死了改,我不能见死不救。”王瘸子趸了趸脚,被一群人架着,据理力争。

“我们都亲眼看见你脱她衣服了,还心肺复苏,说不定早就染上了。”

“成,我跟你们我说不着,我要见镇长,我要去镇上。”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临门就是一拳,打在瘦削苍白的王瘸子脸上,一颗牙横飞出来嘴角顿时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溅在地下。

“今儿非把你先进的帽子给你摘咯!偷情就是偷情,铁证。”

此时天已大亮,土路上来往的都是邻近几个村子的农民,这一群人浩浩荡荡挤攘着去镇上扬言要找镇长。

早有人通风报信给了村长,李村长端坐在朱红写字柜前,拿着钢笔正在信纸上涂涂画画,一身解放军装,外套一个军大衣,抽了一口水烟撇了撇嘴道:“哼,他就是找县长也没用,还找镇长,越级报告,他当这个先进是当腻了。”

头也不抬的重新拿了一张信纸,不疾不徐的用刚灌满墨水的钢笔洋洋洒洒的写了王瘸子怎么和女反动派偷情的经过,准备报告上去,等着批斗。

霍秀英挺着大肚子正拿着一把大锅铲站在土灶前炒菜,厚厚的稻草遮盖下的屋顶上洇出细丝的青烟,大锅边沿洇出来的烟呛得她睁不开眼,直流眼泪水,她隐约感觉到下腹开始一阵一阵的疼痛,料想着大约是要生了,她淡定的叫大儿子打热水,拿剪刀,再去隔壁把王婆婆喊来,一切都已经轻车熟路,一个小时后王婶子在卧房里接生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婴儿,王婆婆在屋里喊道:“东儿,去小卖部跟你爸爸带个信儿,说你妈生了个丫头,叫他早些回来。”

王贺东一溜烟领着弟弟妹妹们往大队部跑将来,一眼就望见父亲被糊了个高帽簇拥在人群中央,他在人群外围踮起脚尖跳着喊爸爸,但仍旧被吵嚷的嘈杂声隐没,来不及跟爸爸讲上一句话便眼瞅着王瘸子被一辆两个轱辘的牛车拖着、拥着往镇上的方向走。

王贺东气喘吁吁的跑回家,站在霍秀英的床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喊道:“爸爸,爸爸。。。。”

“你这孩子,爸爸怎么了?”霍秀英见状不由得焦急的扎挣着半坐起身,□□还在汩汩的流着热流,王婶儿怀抱着小婴儿用旧床单裹了一层又一层。将铁脸盆里的血水端出去又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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