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的和尚。”
景历真正笑起来了,喉结滚了两下,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语气说:“现在可以了?高兴了?”
松子紧咬牙关,这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到令松子惊恐不安,他像是成了一把反向弓起的箭,正掌握在景历手里,张弛都由景历。
景历凭借什么呢。
他连正经的作案工具都没有,仅仅凭借一只手,就能掀起松子全身的浪,松子只能克制着,隐忍着,意识里仍然认为如此失态是一种十分掉面儿的表现,尽管这面儿已经掉到脚底板了。
景历看着他忍,看着他这样把嘴唇咬得露出白色边,那种愉悦感就断崖式下降,焦虑重新涌上来。
景历能感觉到身体里没死透的东西在作怪,松子刚刚的反应是一把烈火,烧尽了他胸腔里的柴,那里闪着危险的暗红色的光,再也燃不起来,热度却在灼烧他的皮肉,让他不断挨着麻麻刺刺的痛感。
他不得不。
不得不依照本能,埋首在松子的肩上,把那些热气都喘给松子。
很无力。
很烦。
死透了也就算了,完全没有七情六欲也就算了,偏偏……要死不活最磨人。他看着松子肩胛骨那地儿渗出的汗,一小颗一小颗地全部长出了五官,长出了自己的脸,于是成千上万个景历看着自己,嘲讽的,迷离的,难耐的,怒吼的……
操。
他没控制住自己,下手重了,松子呜地一下嚎啕起来,剧烈打颤,跟条脱了水的鱼一般垂死挣扎道,“现在不行!你松手你,你你,不让我喘气,还想弄死我……”
景历把拇指卡进他牙齿间,“闭上嘴,看看你都瘫成什么样了,”他指尖黏糊,再度卡进松子口中,恶劣地说,“嘴硬呢?冲喜的不是你?怎么了,穿着僧袍进我房,僧袍一脱就是佛?活都让你干了,我高兴一次怎么了,这不是你求来的吗。”
景历声音很稳,眼神很锐,衣冠齐整得不得了,连袖摆都没乱,但后颈子上全是汗,胸口的伤有裂开的趋势,但他不在乎,他再接再厉,试图让松子死上加死。
松子都快哭了,魂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总在一个劲儿往外跑,太可怕了,他攥着手指头,用力克制住那股很饿很饿,饿到烧心,几乎想无度进食把肚皮撑破的本能。
景历看见了。
他把松子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按枕头边,“别忍了,就你那点修身养性的功夫,耍什么无用功。”
松子咬住嘴唇,傻子才听他的,撑死了怎么办,再说了这也不是真的饿,只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一边饿,一边被强行填进重重叠叠的饱腹感。
“我怎么了,我不能反抗了?但凡是个人,都有自保的本能吧……”松子小声骂骂咧咧,“你倒是不出什么,只动动手,当然轻松,我快累死了。”
“只是累?”
“……还很渴啊。”
“只有渴?”
“……你想问什么啊,直说好了,我现在没有……嗯,没有功夫跟你绕弯子。”
松子这样说,景历倒不好开口了,像多主动去钻一个自己设好的套似的,而也正是因为没有得到回答,景历断崖减少的愉悦感再次变成了焦虑和烦躁,他一直看着松子光溜溜的后脑勺,心里那杆秤开始倾斜。
松子在饱与饥之间纠结徘徊。
景历就陷在行与不行之间。
看着松子打抖的样,觉得自己好像挺行的,可是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他实打实是不行。
这种矛盾越明显,焦虑和烦躁就越重。
尤其蠢和尚还这样嘴硬。
不但嘴硬,还要垂死挣扎,跟英勇就义的脱水鱼一样,边抽搐边叨叨:“要不你弄死我吧!”
想死还不快吗。
景历低头嗅了嗅,忽然咬住他后肩,一直一直咬,听到松子因为痛或是别的什么,很轻很飘地叫了一下。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互相看不到脸,也互相反馈不出情绪的姿势,听着彼此凌乱的气息,感受着对方的温度,汗融着汗,声咬着声,呼吸嵌合着频率。
松子感觉到,有人摸过他头顶那几道戒疤,声音在他耳朵里已经变得歪歪扭扭,“你虽然笨,蠢,身无长物,但既然跟了我,日后就不愁吃穿了,你得有点自知之明,勾人看着些场合,不要干那些不知死活的事情。”
若是平时,松子听了这种话,必定抡起袖子来,跟对方扯扯清楚,然而密集的火种在他皮肤底下一颗颗爆开,他好热。
热度让皮肤更敏感。
几个关节几截指骨组成的部分不需要充气,它生来就是这样骨肉分明,而景历的指头也不算好看,甚至称得上粗糙,它是一只握刀砍斧的手,是能空手托起巨鼎的手,松子感觉到了,感觉到握刀的老茧,感受到冻疮后的骨节,感受到树枝划出来的新鲜结痂。
佛祖,菩萨,无量仙尊。
松子弓起腰,他好像……
他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叠浪正在侵袭向脑海,更令他恐惧的是,他似乎在不自觉地放纵自己往深处坠,明知道那是条穷巷,却依然不可控制地向下坠,耳膜鼓胀生疼。
他好像……忘了告诉景历,要浇到藏育腔……
但是顾不上了,松子闭上眼,听到了水流的声音隐秘而缓慢地爬过脑海。
“滴答。”
景历敞着外袍,到屏风后边净了手,甩甩,背对着床问:“吃点什么?这时辰厨房里不开火,左边柜里还有包干饼,你自个拿。”
后边没声响,跟瘫死了一样。
景历想了想,还是讲究点儿,扯了块旧衣裳擦手,啧一声:“装什么呢,刚刚喊得喉咙没声儿,光听你肚里打鼓了,出了门别说我亏待了你,连口饭也不管饱。”
后边还是安安静静。
景历一扭头,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松子东倒西歪的,别着两条棉花腿,跟猴儿一样地消失在了廊子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