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苏月停下了脚步。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座紧靠角落的小院。那是一处几乎被遗忘的所在——院门半掩,青瓦上爬满了墨绿的苔痕,木门漆面斑驳脱落,门环锈蚀,隐隐浮着一层水汽。
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似的,她屏息靠近,指尖落在门扉上,轻轻一推,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潮湿、灰尘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院内杂草疯长,残叶遍地,角落里堆着破裂的水缸与被弃置的旧家具,一只碎瓷碗静静躺在墙角,边缘干涸着不知名的暗褐色痕迹。
苏月不再迟疑,疾步穿过杂乱的庭前,一步步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门框开裂,缝隙间透出几缕幽幽的气味,那是人久病不起、混着药渣与污秽的味道,潮冷、沉闷,像从地底深处渗出来的霉。
屋内静得出奇,仿佛时间在此处停滞。没有人声,也无喘息,确认无人值守,她缓缓伸出手,推开房门。门轴锈蚀,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门扇缓缓开启,月光从破碎的窗纸中倾泻而入,斑驳地洒在潮湿的地面上。苏月脚步极轻,一步步踏入那片昏暗,目光在屋中巡视。
下一刻,她的呼吸蓦然一滞。
——床榻之上,那道她无比熟悉的身影,如今僵硬地躺在那里,四肢轻微抽搐,皮肤泛红潮湿,额上冷汗涔涔,唇色干裂泛白,脸颊凹陷,鼻涕与泪水交杂,眼神浑浊呆滞。空气中充斥着污秽与腐败的气息,混着药味与尿臊,床铺凌乱不堪,湿渍遍布,布褥早已结痂干硬,隐约可见大片褥疮溃烂的痕迹。
沈玦,真的……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缓缓上前,跪在榻前,轻轻掀开覆在他身上的被褥——眼前的人几乎不着寸缕,仅裹着一块早已胀满的尿布。皮肤呈病态的红肿,臀侧遍布溃烂的压疮,污秽与血痂交错。曾经挺拔如松的双腿,如今已完全畸形,脚掌因长时间无人护理僵硬的内扣着,弯成了一双月牙,脚趾扭曲,胫骨细瘦如枯枝,膝盖脚踝却诡异的肿胀着,宛如一具被时间侵蚀的残破雕塑。
苏月心中一阵剧烈翻涌,低声唤道:“沈玦。”
那双灰暗的眼睛微微动了动,他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缓缓地转头看向她。可他的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欣喜,甚至没有一丝聚焦。他看着她,却又像是穿透她看向虚无,仿佛她只是他的幻觉,又或许,只是他无数幻觉中的一个。
苏月的手指猛地收紧。这次任务路途遥远,她刚听闻沈玦被贬就折返回京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她没有再开口,亦无暇悲怆。只迅速取出干净的被褥,小心将沈玦包裹起来,而后俯身将他抱入怀中。那一瞬,她几乎不敢用力,他的身体轻得像一捧灰烬,瘦得像只干枯的鸟骨,几乎要被风吹散。他没有挣扎,只是微微颤抖着靠在她怀里,像是终于觅得归处的浮木。
她抱着他,足尖轻点,腾身而起,衣袂翻飞间掠出院墙。
沈府,终于被她抛在了身后。
她再不会让他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