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言贤。”言贤丢下一句话，自顾自地走开了。

鱼乐也不恼怒，依旧笑嘻嘻地跟在后面：“我饿了，你先带我找个地方吃饭，我们再细说。”

妖幻化人形确需耗费大量妖气，进食补充亦属应当。言贤带她在一面食幌子下坐下。

“老板，来两碗阳春面，加两碟胡椒粉！”鱼乐理了理发髻，向老板吆喝道，接着便安静托腮等待。

言贤被她盯着，浑身不自在，遂将头扭向对面。

“噗嗤！”

不一会儿，面食端了上来。言贤回头正欲进食，却见鱼乐左手拿勺在一个碗中搅着胡椒粉，右手拿竹筷将另一个碗中的素面送入口中。

“……你这样，我如何吃？”言贤冷眼看着她。

鱼乐塞了一大口，不及吞咽，抬头鼓着腮帮子，从口中挤出几个模糊的字：“你也要吃？你没点啊？”

“我以为……”

言贤刚要辩驳，一对上她那无辜清澈的杏眼，便说不出话来。

面摊蒸汽氤氲间，鱼乐搅着胡椒粉说得眉飞色舞。言贤目光忽凝——对街墙角蜷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正捧着团腐肉大嚼。破衫下隐约露出半截暗红伤痕，赫然是方才撞他的小贼。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言贤袖中罗盘骤然发烫。鱼乐笑吟吟咬断面条，齿间闪过珍珠般的光泽：“生气了？”

言贤闷声不吭，转头道：“说正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檐角铜铃忽地发出碎玉之声，言贤袖中罗盘应声裂开一道细纹。鱼乐舀起的面汤悬在半空，琥珀色汤面倒映出对街檐角——青瓦上不知何时漫开一滩水渍，正顺着兽吻滴落猩红。

她看了一眼言贤目光所及处：“说曹操曹操到呀！”

言贤看向她。

长街灯笼忽明忽暗，鱼乐就着晃动的光影竖起三根手指：“若我诓你，便叫东海漩涡卷了去，”她忽然压低声音，眸中赤纹如燃尽的香灰，“闹得人心惶惶的索命冤魂，是他曾经抛弃的妻子。”

言贤问：“他是谁？”

“秦家的败类。”

“……”言贤一阵无语。

面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言贤眼底的戒备。鱼乐托腮搅动着碗中馎饦，葱白指尖蘸着汤汁在木桌上勾画：“别人都这么称呼他啊。”

夜风卷着纸钱掠过面摊，蒸笼白雾里混进几缕青烟。鱼乐忽然捏着嗓子学浣女啐道：“秦家那腌臜货色——”她尾音打着旋儿，指尖蘸着血水在桌面疾书，“欺孤女、窃灵玉、弑发妻，倒把冤魂镇在……”

似乎所有的贬义词都能用来形容他的卑劣不堪。

“停！”言贤眉头紧皱，不耐地打断，“你偏题了。”

鱼乐正骂得起兴，被这么一搅和，兴致全无，垂头嘟囔道：“罢了。事情大致是这样，他将败家的责任归咎于妻子，于是休妻。后来妻子无故自缢，他也失踪数年，再出现时已疯癫。近日，城内城外命案频发。”

言贤看着墙角那蜷缩成一团的破烂衣衫，心中一阵恶寒：“往往无能之人才会怨天尤人吧。”

“对呀。”鱼乐深表认同。她觉得眼前这个小道士很不一般，不仅见到妖没有喊打喊杀，而且长相清秀，三观极正。赤灵根这小家伙，还真会选人！

鱼乐端起汤碗，将脸埋进去喝汤，心中暗自窃喜：赤灵根不仅爱吃道符，还能吸收道士周身的道气，对她大有裨益！

言贤对她肆意投来的目光有些反感，便继续问道：“为何无人怀疑他？”

鱼乐微微一笑：“襄阳城有规定，疯子对这种事无需负责，因其被视为无行为能力者。”

“若他没有……”言贤话到嘴边，余弦剑骤然出鞘三寸，蓝芒如电。

此剑由道气铸就，对灵气异常敏感，这说明附近有灵流。他当即尝试探气，果不其然！一缕缕蓝烟正从对街缓缓飘来。

鱼乐见他突然闭目皱眉，关切问道：“怎么了？”

言贤未作搭理，睁眼望去，蓝烟所指竟是那乞丐！

而此时，乞丐已扶墙起身，擦去嘴角肉油，端起地上碗摇了摇里面的铜板，掂量后便要离去。

“站住！”言贤拍案而起，却见乞丐已揣着铜板钻入人群。

言贤起身欲追，却被鱼乐拉住。

“撒手！”言贤反手甩开鱼乐拽着他袖口的手，长袖裂帛般撕开一道口子。

茶案上浮着油花的阳春面还在冒着热气，鱼乐被他袖风带得踉跄半步，发间银蝶步摇的翅翼簌簌震颤。

“你去哪！”鱼乐攥着半截撕裂的袖料，白玉似的指节抵在粗陶碗沿，“三文钱的面钱都要赖账么？”长街灯笼将她发红的眼眶照得透亮。

“……”

言贤猛地扯开腰间蹀躞带，衣从其中掏出一袋铜钱砸在桌上，他足尖点过翻倒的条凳，青瓦屋檐应声碎裂三片。

“……”

鱼乐掂着沉甸甸的铜钱袋，望向西南方渐起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