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思想开放,也仍有人不能接受这种反串。那些宋瑜写给剧中女角色的共鸣文字被和照片一同张贴出来,成为刺向他的利剑。
“高跟鞋的设计太不科学,是美丽的刑具…真把自己当女的了?”
“还有这个!什么‘女性的生理构造特殊,应当重视对女性生理安全的保护’…他有病吧,这种事情怎么能拿出来说!”
一时间,变态、娘炮、人妖…这些词和对他的诅咒纷至沓来,以往的优秀被避而不谈,现在的指责却连一个辩驳的机会都不曾给予给当事人。人在高处的时候,接受的总是善意;人在低谷时,也会激发身边人的最大恶意。
有人去学院举报,举报信里的许多内容不过是依据照片的杜撰。起初学院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一个好学生,但举报的人多了,学院更担心自己的声誉毁在一个学生身上。
“变态不配成为医生。”
“宋瑜同学应当先自己看看医生。”
“我们怎么放心把自己的命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呢?”
……
举报信里的文字看上去义正严辞,细细想来却是无稽之谈。因为一个爱好,所有的一切都被否定,保研资格被取消,以往的优秀和温和被视为“伪装”,一夜过去从天到地大抵如此。
宋瑜就这样熬到了1989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下起了川江市的初雪,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翻过一年的喜悦中。他吃完饭,在学校的电话亭中给父母拨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他不知道父母是如何得知他被取消保研资格的事的,他只记得那天父亲在电话里说了很重的话,他记得母亲长长的叹息,记得叹息中对他的无尽失望。
“一个男人,把自己打扮的像什么样子!你还有什么前途?我真是养你二十多年白养了!”
“学什么不好非要去学这些东西!这放在古代都是下九流的东西!”
“我们老宋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最好永远别回家,我看见你我都替你害臊!”
“宋瑜,娘老子养你这么久不是让你给我们丢人的!你快把你妈心脏病都气出来了!你还打算干什么?你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在这通电话以前,宋瑜以为父母至少能够理解一二。挂断电话以后,他觉得一切都可以释然了。更巧合的是那天下午,系主任特意叫他去谈话,话里话外都是他毕业有困难,暗示他主动退学。
年轻的学生不理解,只埋着头问:“老师,我的成绩没有不合格,为什么毕业存在问题?”
“小宋,我们学校历来是既抓教育又抓德育的。你的成绩是很好,但是道德方面的确给学院也带来了一些压力。我们当然是欣赏你的,但是…你也不会让老师难办对吧?”
宋瑜张了张嘴想解释,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就离开了——过去的三个月里,他和信任他的人曾无数次试图解释,但解释不过是徒劳。
看热闹的人们更偏爱戏剧化的流言蜚语,比起事实真相,他们也更愿意从流言蜚语中认识一个人,更喜欢看曾经的“天之骄子”被踩进泥土里的桥段。
自从发现替自己解释的人也会被扣上“变态”的帽子后,宋瑜还是选择放弃抵抗。他默默走在校园里,从来没觉得冬天降临得如此之早。
12月31日,一个走向新年的日子。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总有人会因为过不去的坎永远停留过去。
宋瑜曾经想要做一个好医生,无数个熬过的漫漫长夜、无数本读过的书都曾是他理想的具像化。但人不只有一个理想,他不希望他是冷冰冰的操刀机器,他希望能从文字和生活里了解更多人的困境,他希望“感同身受”这四个字能帮他成为更有温度的人。
走到这一天,他发现他对此无能为力,他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人群中的异类。他释然的并非三个月来遭受的这些言语暴力,他释然于自己来此一遭也不曾留下什么遗憾。
零点的钟声敲响,有人穿着洗干净的白大褂从教学楼444号教室的窗台上一跃而下。血开出的花绽放在冬季的雪地里,融化了方寸之间的冰凉。
1001号信箱里最上面的信永远不再会被人打开。白布盖上遗体,漫天飞雪落下,一片纯白之间最醒目的红成为这栋楼永远洗不掉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