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奇异的平静与暗流涌动中度过了几天。黄道月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一方面是身体确实还需要休养,另一方面,她需要疯狂地吸收这个时代的信息,填补那七百年的空白。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来自“网络”的知识,从现代纺织工业的流程到全球时尚品牌的格局,从基础的物理化学到复杂的金融术语,每一条信息都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也让她对未来的挑战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这天午后,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奶奶颤巍巍地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珍爱与惋惜的神情。
“月儿,你来看看这个。”奶奶打开箱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叠放整齐的衣物。那是一件清代的刺绣嫁衣,大红色的真丝面料虽有些褪色,但依稀可见当年的华丽。领口和袖缘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龙凤呈祥图案,裙摆上则点缀着栩栩如生的牡丹和并蒂莲。只是岁月无情,嫁衣的肩部有几处明显的抽丝和破损,几片精美的牡丹花瓣也已残缺不全,金线黯淡,露出了底下的衬布,如同美人迟暮,令人扼腕。
“这是你太奶奶当年陪嫁过来的宝贝,传了好几代了。”奶奶轻轻抚摸着那光滑却已失去部分光泽的丝绸,叹息道,“可惜啊,放久了,这肩头不知道怎么就坏了这么几处。找了好几个老师傅看,都说这手艺早就失传了,没人能补得像样了。唉,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怕是要在我手里看着它彻底坏掉了……”
老太太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感伤,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黄道月的心上。她的目光落在嫁衣的破损处,那熟悉的劈丝技法、盘金绣的走线、还有那已经模糊但依稀可辨的“打籽绣”针脚……这些技艺,对别人来说是失传的绝学,对她——黄巧儿来说,却是融入骨血的本能!
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在她心头涌起,指尖甚至微微颤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丝线穿梭的触感。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奶奶说:“奶奶,让我试试吧。”
奶奶和恰好走进来的黄振华都愣住了。奶奶疑惑地看着她:“月儿,你会这个?”在她印象里,孙女从小对这些老祖宗的针线活并不感兴趣,怎么从国外回来一趟,还摔了一跤,倒像是变了个人?
黄振华也皱起了眉头:“月儿,别胡闹。这衣服金贵着呢,万一弄坏了……”
“爸,奶奶,我没胡闹。”黄道月迎上父亲探究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我在国外的时候,遇到过一位很厉害的华人老太太,她教过我一些古老的修复方法。而且,我最近翻看家里那些祖传的笔记,好像……好像有点感觉了。让我试试吧,就算补不好,应该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她这番半真半假的解释,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黄振华看着女儿眼中那股不同以往的自信和坚持,又看了看那件确实修复无望的嫁衣,心中一动。也许……死马当活马医?他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那你小心点,别累着了。需要什么,跟你奶奶说。”
奶奶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也只能点头同意,心里却没抱太大希望。
得到许可,黄道月精神一振。她仔细检查了嫁衣的材质和破损情况,然后开始凭着黄巧儿的记忆,向奶奶描述需要的材料:“奶奶,我需要一种极细的桑蚕丝线,最好是春天头道茧缫出来的,韧性要好。颜色要配这嫁衣的底色,还有绣花的几种颜色,得用天然的染料才行,现在的化学染料光泽不对。还有,我需要几枚极细的绣花针,针尖要圆润些,不能伤了原本的料子……”
她描述的这些东西,很多在现代市面上根本找不到完全一样的。奶奶和黄振华听得一头雾水,但看着黄道月笃定的样子,还是尽力去寻找替代品。找不到合适的丝线,黄道月就让奶奶找出库房里颜色相近的旧丝线,亲自上手劈丝,将一根丝线分成十几根甚至更细的绒线;找不到匹配的天然染料,她就回忆着古方,让家人去中药铺买来茜草、靛蓝、栀子等,又去院子里采摘了几种特定的植物叶子和花瓣,关在房间里,用最原始的方法尝试着配比、熬煮、染色。
几天后,准备工作初步完成。黄道月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窗前明亮的光线下,将那件珍贵的嫁衣平铺在干净的白布上。她深吸一口气,拈起一枚细如毫发的绣花针,穿上自己劈好、染好色的丝线,屏气凝神,将针尖轻轻刺入那破损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