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里,宋准和赵主簿把这几日的线索都一并写入文书,连带玉蝉等物证一并送往了州府,随后便又带人去了盐神庙——昨日令狐朝说有骸骨不全,要带人再下井寻找。
在捕快挖井的时候,令狐朝和宋准在那庙里细细查看,赵主簿说,这盐神庙废弃了五年有余,从前每隔几年便有祭司主持祭祀仪式,让盐神保佑盐田产量,这些孩子很可能就是祭祀所用的。
神殿内全都是尘土和蛛网,神像破败看不出模样,手还断了一只,摔碎在地上。
宋准在神像底部找到了一块松动的砖石,将那砖石拿下来,里面是一个油纸包,拿出来打开,是几个胶泥活字,那字都还清晰。
“令狐兄,来看看这个。”宋准将那几个活字拿到令狐朝身边给他看,四个字拼凑出来“以童祭器”,油纸上似乎还写着什么,殿内暗得很,看不清。
令狐朝看了看那几个活字,说:“是说那些孩子是拿来祭器的?祭什么器?”
宋准刚想说话,外面赵主簿就在喊:“宋县尉!这井里又挖出东西来了,快来瞧瞧吧!”
闻言二人都出去了,到那井边看赵主簿说的东西,是一块一尺见方的石板,上刻着整整一面的篆字,密密麻麻,背面角落里刻着个极小的年号,“嘉定七年”。
那些篆字并不大好认,令狐朝大致看了看,说这记的是嘉定七年的一次祭神仪式,用七名童男童女献祭给河神,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宋准问赵主簿:“主簿,七年前的事情,您可还有印象?”
赵主簿眉头紧锁,道:“祭神仪式年年都有,可从未听说要用童男童女献给河神的啊,而且既是献河神,为何会在这盐井里?”
“回去查一下县志。还有,祭神仪式总要有人牵头吧,赵主簿,往年都是谁牵头办这祭祀的?”
“是本地的豪强,孙氏。”
“孙氏?倒是有来头……”宋准喃喃道,之前有一次柳晏给他讲过现在各地的氏族豪强,这孙氏与程氏家族来往非常密切,族中子弟大多是程氏门生,在朝为官。
赵主簿以为宋准在对自己说话,便自顾自应声:“是啊,听说那个石氏也投靠了孙氏,如今城中一多半的盐业都在他们手里,很是有威望啊。”
“啊?”宋准听到主簿的话先是一愣神,反应过来立刻回道,“主簿,能否先回去查过县志,再找些参与过七年前那次祭祀的百姓来问问,看看那祭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县尉的话在理,这井里也清理得差不多了。令狐仵作,那些孩子的尸骨都全了吗?”
令狐朝应声:“全了。”
“那便先回衙门吧。”宋准说完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井壁上有没有什么松动的砖石或者也刻了字的?”
有个捕快立刻回道:“回县尉,确实有刻字,不过有些模糊了,看不太清是什么。”
“我下去看看。”宋准说着已经走到了井边,系上绳子就慢慢爬了下去,火折子照亮那一块井壁,那些字有些残缺了,擦去边上的尘土,断断续续的,是一封婚书。
“……礼书成通,好期将卜……两姓来谕,共成姻好……林正则,沈文嫣。”
婚书刻于石上,百年千年都难腐朽,人却易逝。若不是被卷入了这些纷争,他们二人原本可以一同长大,于吉日成婚,婚后或生育几个儿女,继承两家的盐商生意,一辈子衣食无忧,安然终老。
深深叹了口气,宋准拽了拽绳索,攀住井壁爬了上去,说:“是沈文嫣和林正则的婚书。”
在场众人皆是一声声叹息,令狐朝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回去把这案子破了,也算给他们二人一个交代。”
回去的路上,令狐朝和宋准走在最后面,宋准的情绪一直有些低落,垂眼看着地上不说话,令狐朝从怀里掏出块糖递给他,说:“吃点儿甜的,开心点。”
“多谢令狐兄。我是觉得他们二人实在可怜,想尽了所有法子,只是想活下去,却也这样难,那些人为何非要置他们于死地呢。”
“不要去试图理解歹人,你若是理解了歹人的想法,你自己也会变成歹人。只是你如今是县尉,为官爱民是好事,但不要将自己的情感投入太多到其中,这只会影响你的判断。”
宋准有些讶异,不知道令狐朝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令狐朝却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又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不要想太多,歹人的想法是最没有道理的,今日想杀这个,明日要灭那个的门。你问他为什么,他说,‘老子就是看他不爽’,他便要去屠了人家满门。”
说到这儿他很无奈地笑了一声:“呵,从前这种人见多了。”
宋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怕自己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于是干脆选择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