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纷纷退避,交头接耳,“新皇登基后,军部越发威风了。”
“都巡查到咱们小镇来了,这日子...”
姜莱匆匆穿过集市,踏在石板上嗒嗒作响。蒸糕摊前热气氤氲,甜香扑鼻,她想起小姜贪嘴的模样,要了两盒红豆糕。
转过街角,蓬莱屋的飞檐映入眼帘。褪色的红灯笼在风中轻晃,恍如三年前那个午后,她们缩在二楼角落,小姜被桂花糕烫得直吐舌头,却还嘴硬说“不过如此”。
“客人,里边请——”
侍者的吆喝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迈进门槛,老木地板在脚下吱呀作响。酒香混着烤鱼的味道扑面而来。二楼临窗那个柏木方桌还在,推开雕花窗,河面碎金般的阳光就跳了进来。
“蟹粉丸子、半只醉鸡、两碗杏仁豆腐。”她解下斗篷时,青丝如瀑泻下。邻桌传来茶盏轻碰的脆响,窃窃私语像春风拂过水面般漾开。
这时,一个穿着洋装却摇着折扇的男子晃了过来,活像戏台上的丑角。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惹得姜莱差点笑出声来。
“姑娘独坐多无趣?”他俯身凑近,熏得人头晕的香料味扑面而来,“这顿算我的?”
姜莱别过脸去,生怕自己憋不住笑,“多谢先生好意,不必了。”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家仆连滚带爬地冲上来,声音都变了调,“少爷!大将的儿子到码头了!”
那男子顿时面如土色,手中折扇啪嗒一声,掉进姜莱的豆腐碗里。他慌不择路地拽着家仆就往下跑,结果腰间玉佩钩住竹帘,硬生生扯下半幅,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整座酒楼霎时鸦雀无声。
木楼梯传来军靴的声响。一个身着黑色和袍的少年缓步而上,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生得却妖冶异常。眼尾飞挑如刃,唇色淡若覆霜。
两名佩刀军阀如影随形,刀鞘寒光映得少年愈发苍白。他忽地转头,视线掠过狼藉的桌面,打翻的杏仁豆腐正滴滴答答落下糖浆,在姜莱素净的裙上绽开点点污痕。
侍者哆哆嗦嗦递来热毛巾时,少年已在姜莱邻座落座。他指尖缠绕着一枚怀表,银链如小蛇般在苍白手腕上游走。
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姜莱,心头泛起异样的涟漪。这陌生的情绪令他烦躁,却难以移开视线。他像是不受控制般突然开口,“你的衣裳脏了。”
他抿唇顿了顿,“不如我替那狗东西赔你十匹上好的绸缎?”
话音刚落,他自己先怔住了。喉间涌起一阵恶心,向来冷心冷情的他,竟会对个陌生女子生出讨好之意。羞耻,恶心,厌恶的情绪刺入心头。
她是谁?为何能让他心绪翻涌?这种人不能留。可这念头刚起,胸口便突如其来的闷痛。
姜莱抬眸打量这个漂亮的男孩,“不用了。”她转向侍者,“帮我将剩下的这些打包。”
姜莱起身整理衣襟,青丝从肩头滑落一道弧线。她拎起袋下楼,一次都没回头。少年仍坐在原地,目光如毒蛇般追着。怀表链不知何时已缠紧手腕,勒出几道红痕。
正要踏上小船,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士追了上来,一道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却掩不住英挺的轮廓。
“姑娘请稍等。”他捧起一个雕花漆盒,“这是少爷命我送来的赔礼。”
漆盒在夕阳下温润的光,隔着三层屉格都能闻见里头的香,武士始终保持着恭敬的姿势。
姜莱看了一眼木盒,又抬头望向酒楼的二楼。
透过半开的窗户,她看到少年正倚在窗边,目光直直地望向她这里。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姜莱收回目光,接了过来,淡淡地道了声谢,便转身上了船。
船夫撑起竹篙,小船缓缓驶离岸边。河风撩起她的碎发,少年倚窗远眺,直到那一叶扁舟消失在波光尽头。
风从窗口灌入,掀起他漆黑的衣袍。怀表镜面里,倒映着一双连他自己都陌生的眼睛。
那里面盛着从未有过的迷惘。
自出生起,他就活得像个异类。无所谓喜悲,无所谓生死,就连身为大将的父亲,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张可以随手撕碎的废纸。
怀表轻轻合上。
“我是不是......”少年的低语散在风里,“丢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