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井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与其他几人合力抬起那块摇摇欲坠的木板。木板被掀开的瞬间,一股尘土扬起,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满脸灰土,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他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揽入怀中。粗糙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孩子冰凉的脸颊,指腹擦去小女娃眼睑上的尘土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当那双盈满惊恐的眼睛终于睁开时,石井喉头一紧。那眼神让他想起多年前在战场上见过的幼狼,纯粹的无助中又带着倔强的生机。
他迅速将孩子塞给最近的伙计,转身时狠狠抹了把脸,把突然涌上来的酸涩感连同掌心的血迹一起擦去。远处又传来呼救,石井已经大步奔向新的废墟。
“你叫小姜?”女人的声音像一泓清泉,将小姜从恍惚中拉回。
她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紧攥着衣角,她慌忙应道,嗓音干哑得像是吞了一把沙,“是,是的,夫人。”
“能帮我倒杯水吗?”
小姜低头翻找行囊,水瓶与杯碰撞出声响。她的手抖得厉害,清亮的水流在杯中晃荡,双手捧着杯子递过去。
女人将水杯搁在身侧的泥地上,并未饮用。就在这时,草丛间传来轻响。一只火狐踏着月光而来,它径自走到女人身旁,低头啜饮杯中之水,喉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小姜还未来得及细想,另一侧的灌木丛忽然沙沙作响。一只幼鹿轻盈地踏出,它迈着步来到女人身侧,低头轻嗅杯中的清水。
紧接着,整片林子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唤醒,野兔竖着耳从草甸蹦跳而来,松鼠抱着松果从枝头灵巧跃下,就连向来独行的山猫也收敛了野性,像家猫般蜷伏在女人的身旁。
这些本该怕人的野兽,此刻却像朝圣的信徒般温顺。女人身上似乎散发着某种无形的韵律,让整片森林的心跳都与之共鸣。
小姜咽了咽口水,她忍不住问道:“夫人,这些动物……它们怎么……”
“它们只是渴了。”
小姜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女人唇角浮起一抹浅笑。那只手轻轻搭在隆起的腹部,目光却落在河对岸。
“别担心,”女人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莫名让人心安,“她很安全。”
姜莱倚靠在岩石上,冰冷的石面透过衣衫传来寒意。她仰头穿过浓稠的夜色,落在远方彦仓镇的方位。
若在平日,此刻的镇子该是灯火通明。河岸边的红灯笼串成光带,蓬莱屋的纸窗透出橘黄,渔船的桅灯在河面投下细碎的金芒。
可如今,整座镇子仿佛被泼了浓墨,黑得令人心悸,连半点星火都寻不见。
她喉头滚动,不敢细想这场天灾究竟吞噬了多少鲜活。那些熟悉的街巷此刻怕是已成废墟,梁柱断裂的声响、砖瓦倾塌的轰鸣、撕心裂肺的呼救,都化作无形的重锤,一下下敲打着她。
姜莱阖上眼帘,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她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可怖的想象,可胸口的滞重却如附骨之疽,随着每一次呼吸愈发鲜明。
夜风掠过河面,送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让她不自觉地攥紧了膝头的衣料。
河岸边的渔船早已面目全非。有的支离破碎,木板残骸散落在泥泞的岸边,有的被汹涌的暗流吞噬,连半点痕迹都未留下。
原本只需一叶轻舟就能渡到对岸,如今却连半片完好的船板都寻不见。
正当她出神之际,一只手忽然伸到眼前。粗陶壶还带着未干的泥痕,油纸包渗出些许油脂,在火光下泛着光泽。
姜莱怔了怔,抬眼看向蹲在身侧的男人,“小仁,谢谢。”
她接过陶壶,指尖触到油纸的瞬间,感受到食物残留的余温。掰下一角肉饼放入口中,味同嚼蜡。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对岸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夜色,看见小姜焦急等待的身影。
男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明日我修艘船,送你过去。”话音刚落,他已起身走到不远处,直接仰面躺下,双臂交叠垫在脑后,闭上了眼睛。
远处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凄清,像是为这场灾难发出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