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染白窗棂时,胡苟身着一套剪裁得体的深灰色洋装,身形修长而挺拔,他跪坐在元帅府的沉香木地板上。
菱格窗外漏进的月光像把银梳,将他小麦色的侧脸梳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今年的樱花落得早啊。”
元帅背对着他修剪盆栽,银剪咬断枯枝的脆响在书房回荡。
老将军的手稳得像架在弩机上的箭,可胡苟看得分明,那株五针松最粗壮的枝干上,分明留着新鲜刀痕。
“霜气重了,是该修整些病枝。”
胡苟刻意让声音掺进砂砾般的嘶哑,像所有被权力碾磨过的谋士那样。瞳孔却在阴影中缓缓收缩,看着老元帅用绢帕擦拭剪刃上根本不存在的树汁。
“内阁那些人,软弱得让人作呕。他们以为后缩就有用?可笑。”
剪子猛地插进花盆,震得青瓷瓮嗡嗡作响。
元帅转身时,胡苟恰到好处地抬起脸,让那簇跳动的烛光映亮他谦卑的眉眼。
“元帅所言极是。内阁的决策,确实令人失望。”
男人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般刺向胡苟。
“失望?不,这是背叛。他们背叛了我们的尊严,也背叛了我们的信念。”
老元帅的手按在他肩上,力道大得像是能捏碎人肩骨。
“暴风雨要吹折病枝才痛快,你说是不是?”
年轻的男人微微颔首,眼里闪过一抹恰到好处的狠意,声音依旧恭敬。
“属下明白。总理之位,总有些人需要为自己的软弱付出代价。”
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眉心的褶皱抚平了一丝,目光中闪过赞许。
“很好。你一向办事稳妥,这次也不要让我失望。”
胡苟再次低头,声音低沉而坚定。
“属下必不负元帅所托。”
元帅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胡苟转身离去,他的手指在袖中轻轻摩挲,指尖微微发烫,脚步轻缓而无声,悄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蝉声是前些日子断的。姜莱踩着河岸碎金般的夕照独行,青石板映出伶仃的影子。晚风掠过时,她鬓边碎发轻轻扬起,像宣纸上洇开的一笔淡墨。
山岚养人。经年流转间,当初那个眉眼稚嫩的少女,如今已长成清霜皓月般的模样。偏是这样好看的一个人,行走时却带着种疏离的飘忽,仿佛下一步就要踏碎水月,羽化登仙去。
可不就是不识人间吗?姜莱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河水在她脚下碎成千万片粼光。姜莱伸手,指尖悬在虚空处微微发颤。那些摇晃的光斑里,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人间?
从那场灾害过后,她常在深夜惊醒,是不是该带着小姜离开这里,去真正地看看这个世界。到那些泛黄游记里写过的地方,到姜小姐描绘过的、带着松脂香的远方。
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是一株被编号圈养的花,连叶片蜷曲的弧度都长成规定的模样。
唯一破笼那日,是去石溪镇的雨天。姜小姐撑的竹骨伞面上,雨珠碎成星子。她那时多傻啊,竟以为伞下三尺天地,便是人间全部。
后来飘过英洋国的雾,到了邓辛老爷子那里,再然后,便到了这里。
每一次所谓的"离开",不过是从一方囹圄换到另一处樊笼。那些看不见的围墙始终如影随形,将她和这人间烟火隔成两不相干的画卷。
她仰起脸,目光刺破云霭。天际线在视网膜上灼出淡青的痕,忽然有根弦在五脏六腑间震颤,那震颤越来越急,越来越响,最后竟化作滔天巨浪,将数年来谨小慎微的克制冲得溃不成军。
她想知道,这人间到底有多宽广?
那浩渺沧海当真如书页间流淌的墨痕般无边无际么?那些绵延的山脉,是否真会在黎明时分化作黛青色的涟漪?她枯坐在灯下时,总疑心那些关于霞光万道的记载,不过是文人的痴妄。
她想带着小姜,不是仓皇出逃,而是去掬一捧大西洋的月光,去赤道线上数沸腾的星子。要让那孩子的指尖真正触碰过荆棘与玫瑰,才算不枉来这人间走一遭。
然后,再一起回到华国,去找一找石溪镇,去找一找那个曾经带给她温暖的地方。需得看尽世间百态,方能懂得为何会在血液里长出根须。
烛芯"啪"地爆开一朵灯花,晃得小姜半边脸浸在暖黄里,半边脸隐在阴影中。她捏着那叠薛涛笺的指节发白,宣纸边缘被揉出细碎的褶皱。
“山小姐......”她将纸张推过案几,声音里含着某种微妙的滞涩,“您瞧瞧这个。”
小姜将纸张递过去,眉头轻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