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绛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线懈下,连呼吸都变得绵长。姜莱甚至能想象到,他垂眸时那抹委屈,却在听到她放软语调后,扬起唇角的模样。
她无声地笑了,抚着电话筒打转,像是隔着冰冷的机器,也能触碰到他发烫的掌心。
*
石井办完差事,刚踏出胡苟置办的那处院落,迎面便撞上一阵沿海码头的风。他下意识眯起眼,视线穿过熙攘的人群,蓦地定格在一张熟悉的面孔上,顿时眉头紧锁。
他死死盯着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这个混账东西,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照顾小姜,现在居然敢把人带到龙潭虎穴般的东都!
“郑元!”他几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攥住对方绣着牡丹的衣襟,声音里压着火气,“你他妈活腻了是不是?”
小姜慌忙扑上来,抓住他的手腕“石井大哥!”
女人温热的体温透过袖口传来,让他暴起的青筋不自觉地跳了跳,“是我非要来东都找姜莱的。”
石井的视线越过小姜发顶,正撞上郑元趁机抛来的媚眼。那小子甚至故意用团扇半掩着唇,眼尾的亮片在阳光下闪着挑衅的光。
“……”他猛地松开手,后槽牙咬得生疼。满腔怒火在看到小姜忐忑的眼神时硬生生咽了回去,他重重吐出口浊气,“跟我走,先去见少爷。”
海风掀起郑元的裙摆,露出底下藏着的短刀寒光。石井瞥见,又是一阵头疼,这疯玩意儿,迟早要惹出大乱子。
石井带着三人刚跨入院门,顾绛便从竹榻上倏然睁眼。金瞳死死锁住山小姐,这山灵身上为何带着如此浓重的姜莱气息?
“山神大人。”山小姐以华国语屈膝行礼。
小姜被这诡异的气氛惊得踉跄后退,后背猛地撞上石井胸膛,她仓皇抬头,石井虽不通晓华语,但此刻从小姜和郑元骤变的脸色中,意识到这个称谓绝非寻常。
顾绛起身缓步向前,凝视着山小姐隆起的腹部,瞳中闪过一丝恍然,“原来如此。”
而身旁那个局促不安的女子,此刻再见他便知晓,小姜就是姜女士。
“姜莱现在无事,会找机会让你们相见。”顾绛转向藤原说道,“备两间客房,请贵客稍作休息。”
待众人离去,顾绛坐回竹椅。石井一把拽过郑元,按着他行礼,“少爷,他是我从贷座敷的尸堆里刨出来的。在彦仓镇时替我办事,手脚还算利索。”
“老子不给邪台狗卖命。”郑元梗着脖子啐道。
石井正要踹他,顾绛指尖轻叩扶手,“若是让你杀邪台人呢?”
郑元猛地抬头,眼中迸出凶光,“杀几个?”
顾绛甩手抛去一枚军牌,“明日此时,我要见到这个人的脑袋。石井,去给他弄套皇居近卫的装束。”
他慵懒地支着下颌,“记着,让人看清那身皮就够了。”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顾绛整个人陷入竹椅之中,竹节发出吱呀声。
他望着皇居方向的天空,分明才分别一日,恨不能现在就化作原形,顺着宫墙游曳,直到缠上她温软的腰间。
浅洲,残阳如血。
健太郎和次郎踩着黏稠的血浆,从战场边缘的河道偷偷溜走。腐臭味突然浓烈起来,河滩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华国百姓的尸体。
“快把这身狗皮脱了!”健太郎撕扯着军服纽扣,布料下渗出的汗水已经发臭。这身令人作呕的制服,他们宁可换上死者的衣衫也不愿再穿。
“咯...咯咯...”
河岸突然传来骨头摩擦的怪响。他们看见十几个人正摇摇晃晃走来,如果那还能称作人的话。
腐烂的皮肉像破布挂在骨架上,腹腔空荡荡的挂着几节肠子,可它们移动的速度却快得惊人。一个抱着婴儿的华国妇人被扑倒时,婴儿的啼哭戛然而止,那些东西正在分食活人!
健太郎挥刀砍去,腐尸的头颅滚落,却依然龇着牙啃咬泥土。更可怕的是,这些怪物对他们视若无睹,只疯狂攻击华国人。
当枪声突然炸响时,他们看见河对岸站着整排邪台军官,为首的正在往一个华国俘虏的太阳穴里,注射某种蠕动的黑色液体。
胡苟与龙姑隐阴影里,瞳孔中映出这诡谲一幕。
那些腐烂的人形正以扭曲的姿势扑咬活人,溃烂的喉管里发出“嗬嗬”怪响。更骇人的是,被撕咬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溃烂。
突然,两个年轻人冲进杀戮场。胡苟的枪管猛地一颤,那些怪物竟对这两人视若无睹!他眼看着青年挥刀斩下腐尸头颅,那头颅却仍龇着牙滚到妇人脚边啃咬。
“不对劲.…..”龙姑的指甲掐进泥地。只见更多腐尸从河面爬出,两个救人者渐渐力竭。
“砰!”胡苟的子弹精准贯穿腐尸太阳穴。怪物终于瘫软成腐肉。河对岸立刻传来邪台语的怒吼,探照灯如惨白鬼手般扫来。
他拽起还在发愣的两人滚进弹坑。坑底积水中,漂浮着半张注射器的包装纸,上面印着邪台菊徽。
直到踏入暂时安全的地界,胡苟眯起眼睛,枪口泛着冷光,“他们为什么不攻击你们?”
健太郎和次郎僵在原地,冷汗浸透了粗布衣衫,他们根本听不懂华国语,却从那杀气腾腾的语气中读出了死亡威胁。
次郎的膝盖开始发抖,脑海中闪过战场上那些被虐杀的华国平民,绝望地想这下完了。
“你们,不是华国人。”胡苟突然切换成流利的邪台语,每个字都像刀尖抵在喉头,“为什么会在这里?说!”
次郎突然像被戳破的水球般崩溃了,连日来战场上支离破碎的尸体、被炮火掀飞的婴儿襁褓、还有那些肠子拖在地上爬行的伤兵,所有画面在他脑子里轰然炸开。
“哇啊啊啊!”他直接一个滑跪扑倒在泥地里,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我们是被强征来的!从彦仓镇……姜莱小姐可以作证!我们救过很多人...一个华国人都没杀过啊!"
他哭得如此惨烈,甚至打起嗝来,手指死死揪住胡苟的裤腿不放,“我们真的没杀人啊!我还给华国小孩分过饭团!健太郎帮老奶奶挑过水!呜呜呜小姜说过我是好人的...”
胡苟的耳朵猛地竖起,手中的枪管都不自觉往下压了半寸,“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健太郎已经心如死灰,梗着脖子道,“要杀便杀!但我们从没伤过华国人!我们恨透了那群畜生...”
“少废话!”胡苟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们刚才是不是说了彦仓镇姜莱?”
次郎和健太郎呆若木鸡地对视一眼,鼻涕泡还挂在次郎鼻尖上,“没,没错...大地震那年,我们在彦仓镇跟着姜莱小姐和佐木少将救人...”
健太郎突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从裤兜掏出个花签,“您看!这还是姜莱小姐和小姜送给我们的。上面还写着姜莱小姐的字!”
胡苟眼角抽搐,这两个邪台新兵蛋子居然真认识姜莱和顾绛。他捏着那花签背面,上面写着“ 谢健太郎”四个字,确实是出自姜莱那手。
“啧,”龙姑收刀入鞘,顺手弹了下次郎脑门上翘起的呆毛,“这俩愣头青眼里都冒着傻气,一看就不是邪台军部那些豺狼。”她转头对胡苟挑眉,“能跟那对神仙人物扯上关系,怕是老天爷故意塞到咱们手里的缘分。”
胡苟把枪别回腰间,“跟上,回到军营好好再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