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校门口,他遇见了穿着同款校服的桑群,低着头站在校门口边的大树下,单肩提着书包。
他想走过去,脚步迈不开。
桑群!
你怎么来了?
还是没声音。
有人朝他走来,不记得是谁了,但他们好像都认识他。
“嗨,牧年。”
“牧年,原来你也在这所学校啊?太幸运了吧!”
“牧年牧年,我们是同班同学诶!”
好烦。
好讨厌。
能不能走开,能不能不要靠近我。
他想去跟桑群打招呼,他想去问他是怎么考进来的,他想短暂地卸下伪装,他想……
他不能想。
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他再也看不清桑群的身影,无法判断对方走了没。
脚步还是迈不开,强行移动就会有恶心的海水从脚底漫上来。
他的手指冰凉,脸上却绽开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早上好啊,”他站在人群之中,站在万众目光之下,笑得唇角生疼,“我是阮牧年。”
我是阮牧年。
我会是……你们眼中所期待的阮牧年。
他终于明白了。
……
再次睁开眼时,面前是昏黄的灯光,看不出时间。
阮牧年眨了眨眼,梦的余韵仍留在意识表面,让他有些许不舒服。
好像做梦了,可能是个不太愉快的梦。
反正也不记得了,就这样遗忘吧。
他动了下脑袋,发现有点不对劲。
家里有这样的枕头吗?触感有点……
一只手从半空横过来,在他侧脸挠了挠,拨开睡得凌乱的发丝。
“醒了?”
桑群的嗓音从上空响起。
阮牧年愣了愣:“我怎么……躺在你腿上?”
桑群低头捏起他的下巴,重重揉了一下。
“说睡就睡,到家了也醒不来,”他的声音冷冽带着不耐烦,却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放沙发上就不动了,也不让抱。”
“噢,”阮牧年揉了揉脑袋,在他腿上翻了个身,朝着桑群的肚子,“我可能……做噩梦了吧。醒来就不记得了,不好意思,辛苦你了。”
抱不到床上睡,桑群只能坐在这里充当他的枕头,好可怜。
桑群挠了挠他的鼻子,问:“怎么这点路也能做梦?”
“唔,痒,”阮牧年皱了皱鼻子,桑群动作太轻,弄得他痒痒的,“不知道啊,我都不记得内容了。”
桑群拍了拍他的肩:“该起床了。”
“桑桑,”阮牧年就这样往他肚子的方向蹭,伸出胳膊,“抱……”
桑群整个人都僵住了,按住他的脸不让他动,后仰着脑袋吸了口气,咬牙挤出一句。
“嘶,”他的声音愠怒里带着颤抖,“你压到我了。”
阮牧年呆了一下,连忙坐起来,红着脸道歉:“对、对不起,我忘记我躺在你腿上了呜……”
“你没事吧,”他担忧地低下头,伸手想帮忙——不知道帮什么,但总要表示表示,“要不要紧啊……”
桑群感觉自己青筋都要暴起了,怎么还带围观的,他羞愤地闭上眼:“怎么,废了你赔?”
阮牧年:“我可以帮你联系医院……”
“有病,”桑群缓过劲,低声骂了一句,拍了拍旁边,“坐好,别再乱动了。”
阮牧年乖乖坐好。
“说说看吧,”桑群把某人攥了一路的发带丢到茶几上,抬了抬下巴,“篮球赛训练,嗯?”
阮牧年直冒冷汗:“啊哈哈,这个……就是临时去吃了个饭……”
“哦,”桑群点了点头,“挺临时的,连你妈那种大忙人都能请出来。不错,继续。”
“桑桑,”阮牧年侧身抱住他的胳膊,可怜巴巴道,“不要再拷问我了……”
撒娇管用吗?
啧。
偶尔。
桑群勉为其难允许偶然性事件发生一次,缓下语气:“我不问,那你自己说。”
阮牧年揪着他手肘处的衣服纠结。
“说不出口?”桑群说,“那我继续问了……”
“说、我说!”阮牧年连忙叫停他,可不敢跟桑群对答,一不小心就全踩进坑里,他宁愿自首,“妈妈约我吃饭但我没有告诉你,因为、因为……”
桑群静候他下文。
“因为,”阮牧年低声说,“我就是不想告诉你。”
桑群:“?这是什么理由。”
“我不想告诉你,”阮牧年继续说,“连我想一想都能知道她为什么要找我聊聊,你猜不到吗?桑群,你刚刚还在上面留了那么久,是不是跟他们说了什么?”
怎么成自己被拷问了,桑群纳闷:“没说什么。”
“我已经在道歉了,你不能对我撒谎。”
“……真没说什么,”桑群道,“顶了两句嘴,帮你拒绝了他们,没了。”
阮牧年安静下来。
怎么交代到一半没声儿了,桑群动了动胳膊:“嗯?”
“……谢谢,”阮牧年贴着他的肩膀,轻声说,“我不想跟你分开。”
桑群嗯了一声,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我好不容易从舅妈家搬出来,每天还要上学,只有这么点自由,”阮牧年说,“我不想跟你分开。桑群,你明白吗?从妈妈再婚那一刻起,她的家对于我而言,跟继续住在亲戚家里没有两样……”
桑群没出声打断他,只是沉默地摸着他的头。
“所以我不想跟她见面,她是行动力很强的人,决定了什么很难改变,”阮牧年接着说,“我不想跟她吵架,因为我……也跟她一样执着,所以场面会变得很糟糕,我不想看到。”
“你当初让我去,我承认,那个时候我是有点侥幸心理的,”阮牧年捏起桑群的手指,道,“说实话,第一次我其实偷偷拒绝了她。可她后面还是要约我,从那时开始我就对她有点失望……”
桑群点头,手指转了一下,让他玩得更舒服。
“但我对她还抱有期待,你也看得出来,如果我告诉了你,”阮牧年说,“你会难过的,我也会难过。是我擅自要你出来陪我,却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不想你难过……”
桑群抓了抓他的手指,轻叹:“小麻花。”
“很别扭吧,”阮牧年低低道,“可我就是这样的。”
这世上太多事都是错综复杂的,应该做的和想要做的,爱着的人和爱他的人,没有人能够完美地平衡这一切。
期待已久的亲情,守望多年的母爱,终于跨越十多年的岁月来到他眼前。
可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只会等在原地眼巴巴眺望的流浪小年糕了。
身不由己的感觉他再明白不过。被动地接受安排,肩负所有人的目光,在阳光下如完美雕塑般行走。
是拥抱母亲递来的邀请函,从此继续他乖巧懂事的苦行,还是残忍地割断维系他至如今的童年的期盼?
他不想做这道选择题,正如桑群所说,他只会逃避。
可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了呀。
再难过,再舍不得,面对母亲陌生又凌厉的话语,他只能感受到指尖不断发青变冷的麻木。
直到。
那些罔顾所有的电话与讯息,那行行躺在聊天框里的焦急,以及桑群说的那句话。
你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
原来、原来他早就不是一个人走在阳光下,原来树荫下一直有人等在那里,等他耐不住炎热,等他终于精疲力尽,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地,招呼他过来坐下。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一事实。
所以,他给出了答案。
想要做的事情。
和爱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