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昨天周叙白的科普,今天她再看玉石时,就没了昨日的新奇,而是带了几分行家的审视。
比如她现在已经分得清翡翠的四大种水有哪些了。
林镜棠与乔伊说了自己对新店的打算,得到了乔伊百分百的同意。
做低端首饰的店面太多,她们统一认为,应该搞点不一样的。
林镜棠心里盘算着新店的装修风格,她与乔伊都喜欢轻快明亮的颜色,店面最好加点清淡的蓝色调和粉色调,看起来轻盈又少女。
她甚至想好了这些漂亮的玉石哪些该摆放在门口一排橱窗,哪些该挂在墙上。
小凛的来电显示亮起时,林镜棠正在听周叙白科普翡翠里的“行话”,比如“起刚”的翡翠价格会更高,“起胶”的翡翠一般种老硬度也更高,这两种都是品质好的玉石,如果遇到了并且价格合适的话,就可以入手。
林镜棠示意周叙白等一会儿,她走到门口接通小凛的电话,听见那边有哭灵声。
听到林镜棠的声音后,他起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林镜棠吃过饭了没有。
林镜棠走到没人的巷子里,用脚去踢路边的石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就是想听听你说话。”江凛的声线里有细微的颤抖,他说,“你能和我多说说话吗,姐?”
林镜棠靠在墙上,声音雀跃道:“那真是巧了,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小凛,今天早上小语发信息给我,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她说家附近公园的花开了,姹紫嫣红的,特别好看,等我们回去了一起去看看吧。”
“小凛,你见过我和乔伊在太平南路选的店面吗?我打算把我们三人的照片挂在墙上,我要告诉每一个来我们店里的客人,你是让我感到骄傲的弟弟,成绩好到上了国外的顶尖学府,是还没毕业就被好几家三甲医院抢着要的高层次人才。”林镜棠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们还没有拍过全家福吧,等这次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拍怎么样?”
蔚蓝的天空里航线云被打散,地面像晒化掉的糖浆,墙边的野草茎有尖尖的小刺,胡乱地扎在女孩露出的脚踝上。
日光树影疏疏落落,光辉在地面轻微的浮动。
路边有搬运食物的蚂蚁队伍在林镜棠的阴影下,努力且有秩序地往前爬行。
“姐。”江凛问她,“送走外婆的时候,你很难过吗?”
林镜棠想了想,道:“我不难过,因为我有你们。”
她似乎天生就善于应付各种分离,在痛苦中迅速抽身,解决情绪,然后投入到紧锣密鼓的生活中。
乔伊说她像野蛮生长的灌木丛,割掉一丛又能在短时间内长出另一丛。
林镜棠说:“外婆一直想有家自己的店面,但是为了养活我们三个,她始终存不下什么钱。”
“小的时候我总是思考自己活着的意义,后来外婆死后,我就一直在攒钱,逛街的时候也会去看有没有合适的店面出租。”林镜语替江凛打气,“所以我想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去替离开的人看看未来的风景。”
江凛低低地笑了。
“……”
挂了电话后,林镜棠才看见周叙白站在墙角处的阴影里,他肩膀靠着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在高中时他就见过她的弟弟妹妹,弟弟眉眼锐利,妹妹乐观开朗。
只有在面对他们时,林镜棠才会展露出不一样的温柔。
周叙白竟然有些羡慕那两个小不点。
林镜棠打算无视对方,径直地绕开他走了过去。
周叙白跟了上去:“送走你外婆的时候,你明明也很难过。”
见林镜棠不搭理自己,周叙白也不气馁,道:“你不是躲在教室里哭了很多天吗?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候,你让值日的同学先走,还主动替他们打扫教室。”
是篮球赛结束后的傍晚。
晚霞的蓝越过教室的玻璃窗,橙黄色的教室课桌上光影在女孩的发上留下斑驳。
楼顶有附近居民楼养的鸽子成群结队的在学校的上空飞过,落日余晖下有肥胖的白鸽落队,挺着高耸的胸脯站在文化廊的扶手上。
周叙白收起在指尖转着的篮球,冲着胖鸽子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嘘”。
他沿着墙面下蹲,悄悄站在窗户下面等女孩压抑的呜咽结束。
他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出现,刻意忽略她发红的眼眶和沙哑的声音,等女孩拿起扫帚的瞬间假装在教室里偶遇。
林镜棠回头瞪他:“……你都看到了?”
周叙白晃着脑袋:“你猜。”
没有被人偷窥的难堪,只有站在背光的未来里去看过去的自己时才有的宽容。
林镜棠心中竟有些庆幸。
幸好圈出一片天地,替她收纳难堪与痛苦的是周叙白。
林镜棠送了一个白眼给周叙白:“我猜你个大头鬼。”
“难过就难过,我妈死的时候我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伤心欲绝。”周叙白不在意道,“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为什么要装作很坚强?”
林镜棠解释道:“因为我是姐姐。如果我也很难过的话,他们会觉得天塌了。”
“我记得他不是你的亲弟弟吧。”周叙白说,“那个叫江凛的小孩。”
林镜棠往市场的方向走,周末的市场比工作日要热闹些,林镜棠上午就看见了不少新面孔商家。
林镜棠问周叙白:“你又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提醒你。”周叙白说得很轻,“小孩是把握不好人与人之间分寸的。”
是上午的那通电话。
年轻的男人藏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们总是急切的索要,而不知道何为温水煮青蛙。
他们什么都想要,稍不满足就气得跳脚。
可惜被亲情蒙蔽的林镜棠听不出江凛的愤怒与嫉妒。
但他听出来了。
那个叫江凛的小孩越轨了。
周末的市场里嘈杂熙攘,林镜棠被挤得浑身冒汗,琳琅满目的产品晃得她脑袋发晕。
相比昨天,新的款式不仅更多,还更新颖。
林镜棠没空细想周叙白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对方狗嘴吐不出象牙。
趁着鉴赏玉石项链的空隙,林镜棠回头白了周叙白一眼,骂道:“……有病!”
周叙白也觉得自己有病。
这两天他习惯了跟在林镜棠的身后,替她做狗头军师,享受着对方孜孜不倦的求知欲和依赖感。
也习惯了她偶尔的坏脾气和不留情的讽刺。
唯一可惜的是林镜棠没有再碰他。
哪怕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比如故意去林镜棠那屋借毛巾,再比如大半夜邀请她吃夜宵请她喝酒。
林镜棠仿佛被下了什么守身咒,喝得再醉也能自己拿房卡开门并快速地将他隔绝在门外。
留下周叙白一个人在门外懊恼。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和她留在这里。
如果能一直留在这就好了。
他们可以在街头吃十块一碗的生滚鱼片粥,可以去找在三十多度太阳底下藏起来的乌云,可以在茶室里去看本地穿着凉衫的矮瘦老太太点了什么早茶,可以听的士司机用粤普叫他们靓仔和靓女。
因为陪着她,他长久以来积攒的爱与恨都被她的一颦一笑消磨,他心里的结渐渐的也被她打开。
周叙白觉得自己的病有好转的迹象。
前提是,她始终留在他的身边。
他们可以久久地留在这个城市,被广州即将到来的喧嚣又随意的夏日所挽留。
直到第二天早上周叙白睁眼起床照例去找林镜棠——
空荡荡的房间毫无林镜棠的踪影,她拎着来潮汕的行李箱也被带走了,叠放整齐的被子床铺毫无褶皱,仿佛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
像在半空中踩到了空,心脏从万丈高崖上迅速下坠。
仿佛有万只虫子爬过他的皮肤,在他的身体上撕咬,它们成群结队且有秩序地咬开他的皮肤,并迅速攻击他的心脏。
周叙白要痛得喘不过气来。
他好像重新回到了与她分手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