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仁弼停下来,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梁岱衡,他交代了最重要的事,现在轮到江谈夙显示诚意。
江谈夙让人将梁岱衡扶起来,喂了几口药水。梁岱衡涸泽里的鱼,大口大口吞噬,四肢伤口包扎着白布,他胡乱舞着,伤口迸出血。
梁仁弼边哭边哄:“衡儿,别动,爹在这儿。”
左右压住梁岱衡双臂,药里有安神成分,再过一会儿,梁岱衡歪着脑袋,带着痛苦的神色昏睡过去。
梁仁弼心头扎着刀似的,抹掉老泪,对江谈夙又恨又怕,说:“除去灵郡马场,陇西许多马场也有走阿拉善河的,你去查近几个月有没有马瘟病出现,便大概知晓哪些马场暗度陈仓了。这些马场背后站着的是谁,我完全不知。灵郡私运马一事,也是高璋起头,我才敢接应,真要算,也算不到郅故长头上去。”
江谈夙笑道:“正因为算不到郅故长头上,你才铤而走险,破釜沉舟要取我性命。”
梁仁弼苍白着脸摇头:“高璋落马,等同于高垣倾覆,我曝露四野,无人救我,当然要自救。只是……”
只是他低估了江谈夙的手腕与魄力,更低估了她的狠辣绝情。
江谈夙总觉得这套说辞天衣无缝,所有罪责到头来都落在高璋和梁仁弼头上,无论是郅故长亦或苏点青等人,都摘得一干二净。
难道废了这么大周章,开了一块死石,半点有用的料子都没开出来?
抑或是,必须得查其余郡的马场,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江谈夙不甘心,问梁仁弼:“往甘凉运马,路上总有绕路官道,需取得驿铃的时候,难道各驿站对此都不起疑?统管官道修缮的工部对此也一无所知?”
梁仁弼眸底仿佛一片死灰,只摇头:“那些事只劳高璋处理,我干涉不到。你要清点高璋与工部的关系,恐怕才有所得。”
“高璋与工部的关系如何?”江谈夙旁敲侧击。
梁仁弼忽然斜抬眼,射出几分精光,反问:“你何不去问高守泰?”
刘绍樊用笔头挠了挠鬓发,他也时刻盯着高家的动态,高守泰不在城中,他家的老夫人还有几个女儿都在衙府里闹过三回了,回回都被他逃脱过去。
从只言片语知晓,高家已经知道高璋上京了,而且是以进京述职的名义突然走的。
高夫人是名门之后,见识过官场沉浮,一听便知,高璋是被人硬架着上京的,甚至去之前不允许回家收拾东西,更说明,那罪名不轻。
她在衙府里直言要去寻她娘家做主。刘绍樊巴不得她赶紧另请“菩萨”来镇邪,让衙役告知她,司马郡守和郡丞去静州处理公务。
他替江谈夙问:“你知道高守泰去了哪里?”
梁仁弼恍惚,不假思索便回他:“我怎会知道高守泰去了哪里?”
刘绍樊偷瞄江谈夙,江谈夙似乎病得很重很重,他揽过问话的活儿:“高璋就不曾提过其他人?高守泰与梁岱衡不也时常踢蹴鞠,赛马?”
梁仁弼仍是沉沉摇头。
刘绍樊只好说:“你还有什么没交代的,都交代了吧。”
梁仁弼看傻子似的看他,说:“我还能有什么隐瞒?比起私运马匹的死罪,其余罪都不足一提了吧。”
啪地!
江谈夙一拍桌,闭着眼问:“其余罪不足一提?你们雇拓跋骨谋杀我,是小事?你们将花娘囚在屋里,也是小事?”
梁仁弼沉默不语。若论雇人行凶,难道雇贼寇的罪比雇拓跋骨大?
江谈夙也是气急,瞧着椅子上废掉的梁岱衡,忽然懊悔应下梁仁弼的要求。“那个鹘夏花娘到底是生是死?”
梁仁弼气息浑重,仍是摇头。
这等小人物,他根本不关心。
江谈夙指使刘绍樊:“你天明后将梁家各处宅院都封了,把人清点出来,谁是贼寇,谁是战俘,谁是良民,按籍册登记的分开,先将人安置在一处。”
刘绍樊闷闷点头,战俘法规牵涉诸多“沉疴旧疾”,籍册又多有遗漏,补起来很是麻烦。
江谈夙随后让人先把梁仁弼和梁岱衡关在一处。
该问的重要事都问了,无论谁都心力交瘁,审也好,送上京也好,都要人活着才好办。
刘绍樊还要去司马议床前守一守,江谈夙不准他去,训道:“他需要静养,你去哭什么?再说,你很闲?”
刘绍樊立即摇头,他忙,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忙就去忙啊。还有,千万别让拓跋骨死了。”江谈夙被文霁搀扶着,已经站不稳。
刘绍樊嘀咕:“这个也不准死,那个也不准出事,这个要安置,那个要安抚。还有度支郎中随时要召臣去问话。县主,臣就两只手……”
江谈夙拿扇柄大力敲打刘绍樊肩膀,喝道:“该用新人就用新人,别守着旧规矩一成不变。”
刘绍樊真是个老古板。
江谈夙瞧着他瘦骨嶙峋,不情不愿的后脊骨,越发生气。
叹完这口气,她彻底松了力气,被文霁嚷着扶进屋里。
刘绍樊骂骂咧咧出门,走到门口碰上匆匆下马的人。旭日下,一溜红霞坠飞过去。
刘绍樊回首,瞧见风流倜傥的高大背影驻足门口,孙延石跑出来。
刘绍樊不明所以,枉春楼的偃枉然怎么也来凑热闹?